他用24年找回自己的家后,决定加入这支队伍……




中秋,是中国人团圆的日子,团圆,却从来不易。


在广阔的南粤土地上,越来越多的家庭正走向团圆。他们曾和儿子、父母、兄弟姐妹分离,知晓分别的滋味。为了家的团圆,人们奋不顾身、跋山涉水。


中秋之际,我们跟随寻亲队伍的脚步,看见不同家庭为团圆而努力的生活。团圆这件小事,更现人间真情。



1991年,阿杰在广州走失,消失在人海中;二十四年后的中秋节前夕,阿杰回到家乡揭阳惠来。


和无数寻家的人一样,阿杰的大半辈子,都曾花在如何寻找家人上。有幸,在寻亲志愿者和公安民警的帮助下,2016年,阿杰找到了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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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阿杰与家人在客厅喝茶。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对于寻亲者阿杰,自己前半生的愿望似乎终于实现。亲历过分别的人,对团聚更加执着。一家人团聚之后,阿杰跟着堂哥阿雄和阿赤骑上摩托车,决定再次出发,他们成为潮汕地区的寻亲志愿者,扎进乡土村落间,尝试帮助更多人回家。


中秋节前夕,我们得知了阿杰、阿雄和阿赤三位潮汕青年分别又重逢的故事,同时和三位寻亲志愿者去揭阳惠来的村间走了一趟,并有幸见证了一场人间团圆小事——认亲。




乡间寻人队


“敲门?那可不敢。”


潮汕地区,寻亲这件事并不容易。阿雄聊起这两年在惠来做志愿者走访的经历,连摇手指。


平日里,阿雄的工地一休息,他就骑上摩托车带着阿赤和阿杰,钻进惠来的一个个村落,根据寻亲者所提供的消息,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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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阿杰跟着堂哥阿雄和阿赤骑上摩托车,他们成为潮汕地区的寻亲志愿者,在乡土村落间尝试帮助更多人回家。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阿雄叫王贞雄,是王贞杰的堂哥,为了找弟弟阿杰,这些年学了些寻人的本事。2016年以前,他还在广州白云区开档口。收档时,就在广州各个城区走街串巷,拿着寻人启事一张张发,找路上的人一遍遍问。弟弟回家后,阿雄觉得自己也到了回家的时候。就关掉档口,回老家惠来生活。


阿赤本名王国才,他是里行村里的赤脚医生,村里人都叫他“阿赤”。在潮汕地区的村落里,家家户户都多少有些亲戚关系,隔着六代人,阿赤也算阿杰的“半个”堂哥。


阿雄、阿赤两兄弟自小要好。二人这些年回乡后,阿雄在本地开机,上山推土,阿赤在村内行医,把脉问诊,在村里算是一个能武一个能文。但每有寻亲线索一到,二人就红衣马夹披肩,成了当地的寻亲志愿者。


平日里,宝贝回家网站上惠来一带的线索,大多靠阿雄和阿赤张罗。两兄弟带着回家的阿杰在惠来一带走街串巷,有时帮七旬老人寻根,有时则寻找失踪几日的儿童。


“最难的还是寻人,大家都不想得罪同村人。”阿雄眼里,寻亲公益中,最难干的就是接到外地传来的失踪或拐卖的寻亲线索,那意味着,他们不得不在乡里间打听村里“外来人”的下落。


阿赤告诉记者,农村地区,宗族意识格外浓厚,村里人往往对外村人有很强的戒备心。倘若志愿者提出当年因为战乱或饥荒离家的老人想要回潮汕寻根,大多会知无不言,甚至会当做喜事张罗一番,给予志愿者们多方帮助。但若碰上询问谁家媳妇或者孩子的来路,村民往往选择沉默。


2018年,阿赤曾接到一名外地母亲的线索,希望寻找20年前留在当地一个村子的小女孩。阿赤进村走访,不少老人起初都表示确有其事。但是当阿赤追问老人,如今小女孩人在哪里,老人们皆话锋一转,丢下一句,“人早都不在了。”


每每进村,阿赤习惯先“暗访”。他自己本不抽烟,却随身装着两包香烟,见到村内有老人闲坐在巷口,就会递上根香烟,拉起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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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阿雄则更倾向于“围点打援”。他从各村相熟的老友入手。拿到初步线索后,阿雄就骑着摩托车在村子转悠,在店铺里打探些消息。倘若村内人给出线索,他再逐步深入。此前有位深圳打拐的民警,来惠来当地侦查一起拐卖案件,阿雄在村内通过此法暗访了近一个月,才最终打探出当年孩子的去向。


四年下来,阿赤和阿雄带着弟弟阿杰三人,渐渐在惠来地区发展了十余位宝贝回家寻亲志愿者。但提起帮别人找家,跑得最勤快的,还是阿雄。


他的摩托车骑得利索,常常一天就是上百里。进了村,又是上百家挨着问。阿雄自家所在的里行村人口超过4000人,在当地仅算个中等规模的村子。上万人的村落,排查起来则需要更多脚力。


“不怕跑得多,就怕人家不见。”阿雄坦言,尽管拿到线索时志愿者最初都很兴奋,但最终能否和当事人见上面,可不一定。此前,他曾跟进一个多年前送养的线索,按照寻亲者给出的地址,自己骑了一个多小时车兴致勃勃前去了解。但表明来意后,却最终被村人告知,“这家人搬走了。”


有些家庭面对寻亲家庭的尴尬,志愿者们报以理解,也会特地给对方一个空间。他们会把电话留给邻居家,并专门和邻居说,改日再来。


“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这边也是一个家呀。”志愿者们坦言,农村地区,人们之所以对寻亲等事警惕,一方面,除了担忧寻亲者追问历史问题,但更多的还是不舍,生怕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家人会就此离开。




走失二十四年


在成为志愿者之前,阿杰曾是一个走丢的孩子。


2016年9月13日,中秋前夕,由国务院反拐部际联席会议办公室、公安部打拐办联合举办的“认亲大会”深圳会场上,走失24年的阿杰得以和父母相拥。喜极而泣的哭嚎,是最朴实的庆祝号,也为这个潮汕家庭失散24年的苦旅画上了句号。


24年前,1992年的小年夜,年仅8岁的阿杰跟着爷爷在广州探亲时,一出门就撒了野越走越远,走丢了。两天两夜后,白云区江高派出所的民警发现了他。民警听不懂阿杰的潮汕话,把他送到了江村一户何姓人家开的饭店里。那就是阿杰后来的养家。


过了大年初一,阿杰跟着养家到了湖南耒阳市,在那上学,在那生活,名字也随养家改为了何志。他和家人之间的距离,突然从20多公里延伸至750多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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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晚饭后,阿杰一人在村头,语言所带来的尴尬也横亘在一家人之间。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同时,家乡的印记在阿杰身上一点点消失。从起初的潮汕话到后来的湖南方言,但他没完全从“后生仔”变成“细伢子”(潮汕话与湖南话中对小伙子的称呼)——即使在湖南生活如此多年,他依然不习惯吃辣。


日子越久,家乡的印象愈加模糊,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在广州丢失的记忆。2000年,阿杰离开湖南,到广州打工。在广州的网吧,他得知寻亲网站,登记下自己盼望回家的愿望。广州、佛山、东莞……每年,阿杰都到不同的城市去打工,并尝试在当地寻亲,一年年过去,寻亲的消息却如同潮中滴水,杳无音讯。


没盼到家人,他却到了成家的年纪。“你要找不回家人,我俩都没有兄弟姐妹了,连心里话都找不到人说,多孤单。”阿杰的媳妇知道他被人收养这事,常常催促他前往广东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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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晚饭后,阿杰与老婆通电话。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2016年7月18日,阿杰在宝贝回家网站上登记。这一次,很快就有了消息。


鱼塘、台风、大年初一的拜神……这是阿杰对自家村子仅有的记忆。他还记得家乡奇特的风俗——如果别人的洗澡水泼到身上,得去别人家要根红绳系在手上。他忘记了家乡的名字,只记得母亲常带他去海边捞灰白的海蛎。


而在惠来的家人们,实际上也从未放弃寻找阿杰。早在2013年,阿杰的堂哥阿雄已在宝贝回家网上登记了寻亲信息。经过漫长的DNA比对,2016年9月13日,时隔二十四年后,阿杰终于再次和父母相拥。


孙子阿杰在自己手上走丢,是老人这辈子最大的痛。在潮汕的宗族传统下,阿杰作为王家孙辈中唯一的男丁,曾是爷爷最疼爱的孩子。失散那天,爷爷不敢回家,也不敢和家人联系。父亲从揭阳赶来时,老人已瘫倒在地,一夜之间白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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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阿杰与父亲回到以前自家的鱼塘,这是他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后来为了找阿杰,家里的稻田、鱼塘、果园一一转让。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伯父和爷爷一旦存到钱,就会上广州找阿杰。”堂哥阿雄见证了阿杰一家人的寻亲之路。这条路上,他并非旁观者,他帮不识字的伯父和爷爷填寻人信息、办手续。


寻亲之路上,经济难题几近压垮这个家。为了找阿杰,家里的稻田、鱼塘、果园一一转让。为了省钱,父亲和爷爷二人常常夜宿街头。望着广州街道车水马龙,这对父子蹲坐在马路边,攥着传单,一起掉眼泪。


七八个小时的路程,400多公里,二十多年间,老人在揭阳与广州间往返了上百次。2014年,年过八旬的老人还依然保证每年去一趟广州。在找到阿杰的前一年,2015年末,爷爷带着遗憾和自责离世。王家的三妹和阿杰长得最像,临走前,老人招手喊人,“叫老三过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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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9日,阿杰与家人团聚3天后又匆忙收拾行李赶回广州。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回家之后,阿杰渴望弥补家庭的遗憾。平日他在广州工厂里打工,两点一线,一有假期他就开车回揭阳老家,总想多陪陪家人。


但语言不通所带来的尴尬也横亘在一家人之间。四年过去,由于阿杰没学会潮汕方言,至今仍未能和母亲深入交流。有时母亲甚至向姐姐抱怨,“真想和你弟弟讲一次悄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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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9日,阿杰与母亲因为语言不通,比较少交流,平日都是家人帮忙翻译。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中秋节前,为了庆祝阿杰回家四周年,家人专程买来蛋糕。一家人围坐闲谈,尽管言语交流仍不顺畅,尽管似乎隔阂未褪,但只要一家人坐在一起时,就好像他们又从未分开。


“我们清楚分别的痛苦,也更能体会团圆的意义。”见证一家人寻亲之苦的阿雄对一家人的团圆有更加深刻的感悟。弟弟一回家,阿雄就立刻申请注册成为惠来地区第一位宝贝回家志愿者,“人家帮过我们,我们也得去帮更多的人,多找到一户,就多一家人能够团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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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中秋节前,为了庆祝阿杰回家四周年,一家人围坐一起吃团圆饭。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又有人回家了


“刘艳是被卖到村里的。”


隔着镜头,刘艳撕心裂肺喊了声——“妈”。喊叫之前,她只是捂眼睛,不说话,喊叫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好像那句话,已经费尽了这个贵州媳妇的所有力气。


阿杰在旁边看着,他笑,眼里时不时冲出泪星,又被他憋回去,继续笑。他和刘艳说,现在你得喊他们爸妈,二十多年了,他们等你喊爸妈。


“我也丢过。”阿杰告诉刘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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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阿杰等志愿者,在惠来周田镇兴岗村走访一起寻亲案例,成功帮走失24年的刘艳找到家人。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9月18日,记者跟随阿杰等志愿者,在惠来周田镇兴岗村走访一起寻亲案例,寻找贵州大方县女子刘艳的相关线索。一行人在兴岗村内走访打听,连吃了三道闭门羹后,却没成想恰巧就在巷子里见到了刘艳。


志愿者介绍,刘艳本是贵州大方人,24年前,19岁的刘艳和同村人来广东打工时被骗,被人带到惠来。后来她就成了兴岗村的媳妇。现在,她已是6个孩子的妈妈,其中最大的孩子去年刚刚婚嫁。


“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里吗?”


——“贵州大方。”


“想回家吗?”


——“想,但没有钱。”


“知道自己的家人在找你吗?”


——“我想他们,我觉得他们也想找我……”


刘艳的猜想没错。1996年,刘艳在广东失踪后,其远在贵州老家的父母和兄妹们,从未放弃寻找刘艳,他们把寻人的消息放在网站上,寻求贵州和广东两地志愿者一同挖掘刘艳的踪迹。


根据志愿者掌握的线索,当年和刘艳同行同伴的人是阿敏(化名)。后来,她独自回了村。其省亲回忆,二人曾被人拐卖。志愿者们猜测,或许阿敏那里有找到刘艳的线索。经过两地志愿者共同打听,一些模糊的线索渐渐指向了广东揭阳惠来县周田镇兴岗村。在疫情较为紧张的三月,阿杰、阿雄和阿赤没多想,就前往当地村内走访。


“大概率就在这里,可就是找不到!”阿雄曾向村里的老人们打听,村内有无贵州人,却鲜得有效信息。经过一番折腾,他们最终在这个4000多人的村子里得到了一个可能的地址。可多次前往,这一家却始终无人应答。


或许是一种幸运。9月18日,几兄弟仅决定去村里碰碰运气,却一下子遇到了刘艳。采访中我们获知,刘艳打工被骗留在惠来后,很快在当地嫁人,如今白天就在村后的农地上帮人种番薯,晚上给孩子做完饭,就早早歇下。恰巧阿杰等人到访当天,惠来落了小雨,刘艳出不了田,就在家中收拾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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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月18日,阿杰等志愿者,在惠来周田镇兴岗村走访一起寻亲案例,成功帮走失24年的刘艳找到家人。南方日报记者 吴明 摄


又或许是一种必然。刘艳被卖到周田镇的消息,已被贵州的志愿者查实。阿杰等人也证实了兴岗村里确实存在贵州媳妇,那找到当年被拐的刘艳将只是时间问题。


这段略显不凡而又如此寻常的画面,正巧被我们撞见。跟寻亲志愿者跑了这些年,我们深感相别时难见更难。但再难,一家人总得想办法见,血浓于水,唯亲情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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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艳告诉记者,自己也曾悄悄攒钱,打算攒够一万块就回趟贵州寻找家人。谁知去年婆婆离世,一场丧事让刘艳的积蓄再次清空,返乡的计划也无奈再次落空。


刘艳找到家的消息,很快就在兴岗村里传开了。不一会,刘艳的家门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有老人家隔着三条巷子走来,想沾沾这家人的喜气。人群之中,刘艳的丈夫则安静站着,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看到此景,阿雄等人连忙上前解释,只是和家里联系上先。对于是否支持刘艳寻家,她的丈夫表示,这些年也多次想让刘艳和家里联系,但既不知电话,也无详细地址,寻家的计划一放就是二十四年,但“不论怎样,她总该知道家在哪里”。


志愿者帮刘艳一家做完线上认亲后,刘艳的兄弟立刻买了前往惠来的车票。忙完时,已近午间一点。志愿者打算离开时,这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却冲出家门,一手紧紧攥着写着家人电话的扑克牌,一手拉住阿杰,“想了很多年的那个家,现在我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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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南方+客户端

采写|徐勉 朱红鲜 实习生 林欣潼

摄影|吴明

视频|吴明 朱红鲜 实习生 田静 邵煦雯

统筹|徐勉 何雪峰

编辑 | 卓佩仪 校对 |黄买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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