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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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们走上田埂时，太阳
已经隐去，乌云的影子
像刮鱼鳞的刀锋
吞没了梯田。
男人和他们的责任
在乌云下，狂风里，在远方
高大茂盛的乔木林中，近乎温暖的雨
瓢泼如注。
挑着一担烟丝的老农
穿起蓑衣，戴上箬笠
用塑料布遮住货物，又打开给他们看。
他们并没兴趣，他们的心在远方。

走到最泥泞的地方，早已
没有鞋子
稀泥和牛粪混合着夏天
生机蓬勃的气味。
被雨水打伏的梯田
翠绿无比，路边水窖内
饮一瓢清甜的山泉。
田埂上，沼泽里
一切将遁入秋天的地底。
这是他们虔诚的祈祷
大地的恩赐就像红糖一样
原始而肥美。
酒会更美。

当牛挡住去路，人烟已经不远
隐隐犬吠，独木成林
盘根古榕所在。
鸡群受惊飞散，各种花色的牛
惬意闲游
砖瓦房很大，里面却家徒四壁。
他们走到村里时天已擦黑
匆匆履行职责后，必须
赶紧回去。
不论有没有吃饭，不论会不会下雨
不论多少让人抓狂的小黑虫子
死在他们手里。
他们的责任，男人的责任，他们的赎罪
男人的赎罪。

“英雄迟暮，天才地缚
痴心难住，红尘不度。”

二

手中拿着玫瑰的女子
刚到家
暗红的街灯
火化了故事里的人
没有对峙的世界，没有
冷酷猜忌，没有理由。

“谁又舍得走，一步一回头
可我只有这一杯酒的温柔。”

当你感到缺失，世界崩塌
所有幽闭将你包围
夺走你的过去，你的未来
在你奄奄一息的
心上剌口子。
当你拼命尝试，只想抑制
顺着眼颊流下的泪
渴望一切离你而去，却
犹豫，幻想，曾经
相信的全部，遗失的全部
我们能一起找回，一起弥补
一起随波逐流——
坚强的活下去，一起见证
眼泪，背叛，监禁，未来
现实，家庭，死亡。

洪荒内传来尖叫，惊醒的男人
骂着娘，爱看门的狗
一直狂吠，却看不住
人心，厌倦与恐惧。
烟雾散尽的时候，漆黑
蹉跎的墙壁和体液
以及那些
尝试去铭记，却不得不淡忘的容貌
统统明朗清晰，如同草原的星空
梦幻，失真，永久
直到微笑着醒来的
——早晨。

三

绿色的公交车像条大鱼，咕哝着
缓缓起步
各式各样的小鱼
尾随环绕其后。
警察站在路中间的指挥岛上
雨衣的褶皱里盛满了水。
一辆汽车就要出站，眼看着
不可能赶上的情侣
牵手在街上狂奔，大笑。
女人突然脚下一滑，行将
倾倒的瞬间，伴侣接住了她。
尖峰时刻，电闪雷鸣，执子之手
在车流里起舞，司机们叫骂着
朝他们伸出中指——

他们并不在乎
他们在大骂和震耳欲聋的
喇叭声中接吻
他们在路人异样的眼光里
在绝对危险的境地下
身体，给你，尊严，给你
都给你。
对世界的责任和愧疚，对生命
本身的强求
也给你。这是最珍贵的东西
除了你，宁愿死
宁愿堕落，也不会向人袒露。

鸽子在空中七零八落
哪里才有藏身处所？
宏伟的钢筋水泥桥墩
是高耸入云的泡沫。
水泄不通的汽车笛声
响彻桥下墓园
暴雨是喧嚣中的葬礼
车龙是葬礼上的神祇！
窨井盖吐着污秽
大桥在沼气里喝醉
檀黑色的瀑布
是都市的血泪。

”我将御马塞外驰
展翅归家更有时，
天地鬼人无常侍
未来过去不可执。“

四

人们醒得很早，到了
赶集的日子。
每个巷口，摊位
土基墙上的石头表面——
茶叶，烟叶，鱼虾，蔬菜水果
牛犊，猪崽
一只手就可抱起的小羊
各种生产资料，工具，种子
糖果，零食和作业本小人书。
还有肉类，专有一个区域
独门卖肉。
人们需要肉，重体力劳动和跋山涉水
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人类
需要其他生灵的牺牲。
身体与身体的融合，存在
对存在的占有
——这是最古老的法则。

我们残忍，我们杀戮
我们虚伪称爱。
我们渴望负罪，假装救赎
表演神圣和宽恕。
我们守着自己
编造的责任，用存活
让牺牲似乎有了价值，可什么又是价值——

“那是最容易上瘾的糖果
叫人趋之若鹜，五体投地
它的形状是希望，也是债务
它的味道是爱，也是死亡。”

他们走上田埂时，太阳
已经隐去
绵绵的细雨
飘了起来，人在画中游。
正值深秋，山路湿滑，美丽凶险
男人和他们的责任
在乌云下，瑟风里，远方。
雨没有下大，广袤的喀斯特大地上
响起牧童的笛声
山里采茶的姑娘们唱着山歌，听说对上的话
就能娶她。
可他们并没兴趣，他们的心在远方
他们的责任，男人的责任，他们的赎罪
男人的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