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为什么培育不出自己的跨国公司(搜藏)

文章来源:中国为什么培育不出自己的跨国公司

  2001年底笔者曾写过一篇文章《中国企业的跨国困境》,是对热炒的“走出去”热潮泼的“第一盆冷水”。几年过去,中国经济一直在高速发展,中国企业当然也不是毫无长进,在国际化方面颇有些标志性动作,如TCL收购阿尔卡特手机业务、联想收购IBM电脑业务,似乎中国企业国际化的春天到了,中国跨国公司“横空出世”,可以在国际市场跃马扬鞭纵横驰骋了。但依然戴着沉重体制加锁的企业能有什么作为。

  一、没有适宜的制度环境培育不出跨国公司

  中国不能说没有跨国公司,中国的“巨无霸”也不少,前些年进世界 500 强的还只有中粮、中化等少数外贸巨头,现在中国银行、中石油、中石化等也进去了,其实中国的银行、电信、铁路、电力等领域的企业块头大的多的是。但中国人还在呼唤“中国的”跨国公司,因为靠行政命令“攒”起来、靠行政垄断“发”起来的,中国人自己先就不认可,也因此海尔等企业在提出500强目标时,就有了道义上的义气。但笔者更要说,没有适宜的制度环境,培育不出中国的跨国公司。

  如家电行业,明星企业多多,但至今为止没有一家进入500强。不是说中国的市场规模不够孕育出个500强,也不是说中国的生产要素优势不足以支撑起个500强,而是中国的制度环境侵蚀了中国企业的发展基础。若按优胜劣汰的市场竞争法则,中国大部分家电企业早就“死翘翘”了,但实际上大多数企业还活着,靠政府输血活着,躺在政府身上活着。该死的企业不死,该活的企业也就活不好,因为该死的企业不但继续霸占各种宝贵资源,而且还在继续扭曲、破坏市场规则和竞争秩序,进而把该活或可能活的企业一起拖向地狱。

  在这样的制度环境里,那些明星企业的不合理行为,也就不是什么稀奇。就像以“振兴民族产业”为己任的长虹,其作为实在让人难以苟同。若说长虹几年前不搞什么国际化,专做国内市场也无可厚非,毕竟是企业的经营战略选搏,在国内市场一样可以培育出国际竞争力。但却不能在国内市场走投无路后,扭头跑到国际市场上去甩库存。几年前笔者去长虹调研,那时其经营已很困难,笔者问有何办法,一位经理说听我们老板的,我们老板有办法,似乎企业的经营战略与这些中高层管理人员无关。当年长虹计划出口几亿美元,笔者颇感诧异,因为国际市场不是自家后院,客户也不是我们的下级单位,出口还是有点难度。

  听业内人士介绍,开拓一个中等国家市扬,每年得投入上千万美元,几年功夫才可初见成效,即有一定销售网络,品牌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笔者知道倪老板天资过人,是国家级企业家,但敲破脑袋也猜不出他能有什么办法想出就出,根本不用做“市场营销”,就来个“百万彩电过大洋”,一年出口美国几个亿。是靠产品质量吗?短时间内让美国人觉得长虹产品比索尼、飞利浦强怕不容易;靠专有技术吗?长虹产品哪些功能、技术是别人所没有的或不可替代的呢?靠品牌吗?虽然长虹在国内也是响当当的牌子,国内评估价值据说有两百来个亿,超过西门子(国际品牌评估机构评估大约13亿美元),但似乎还不至于说自己是世界级品牌,何况即使说了美国人不认也白搭;靠销售网络吗?别的企业,包括中国早己经进入美国市场的那些彩电企业,多年构建的销售网络难道都不如长虹?困扰笔者多年的这些疑问,直到前不久才豁然而解:原来是不要钱!白给谁不会呀!可白给的结果是如今长虹高达4.67亿美元的坏账,以及中国彩电在美国市场几乎全军覆没,多年的市场开发努力毁于一旦。

  指责那个华裔经销商是没用的,枪毙了他也挽不回损失。指责倪先生也没什么意义,他已经把一世英名葬送了,假如没有幕后交易,追究个渎职罪又能怎样?多半还是“工作失误”、“瑕不掩瑜”了之。

  那么到底谁该对此负责?说到底,还是制度。是国有企业的产权制度及由此衍生出的种种弊端,如管理人员任命制、没有监督、没有制衡、有权无责、有责无利等等,导致了这一悲剧的发生。但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这绝不是个案,此类事件以前很多,今后也不会少-假如国有企业没有根本性改革的话。

  但事情的发展似乎愈加令人悲观。有政府权威机构的权威人士说,解决国有资产流失问题,“是个世界性难题”,“至今无解”。我们无言。借用哲学家的话说吧,为什么会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因为国有资产在那儿呢。

  二、中国跨国公司的路径选择很是奇特

  明星企业海尔也有难言之隐。前几年作为中国企业国际化的典型案例,海尔在美国投资生产家电曾被广泛宣传。但遗憾的是,如此铺天盖地的报道,却缺乏一些最基本的数据支撑:海尔美国项目的投资金额是多少?生产能力有多大?这些数字几乎成了绝密,即使去海尔也问不出来,笔者已试过几次。说某个产品占了百分之几十的市场份额,是饭店和学生公寓用的小型电器,未免局限了点。但那些形象化的宣传却很多,如津津乐道当地把海尔工厂门前的路命名为“海尔路”等。可你当那是长安街吗?对于美国的一些小城镇(实际上美国的大多数城市都比我们的小)来说,你若去投资几百万美元,雇佣几十个当地工人,你愿把门前的路叫什么名字都不稀罕。美国人知道中国人爱面子,还会帮你把挂牌仪式搞得很热烈,当然,费用得你自己出。

  因没有新的、更详细的资料,不知为何这件事近年也不提了,笔者无从判断这一投资案例的成败。但仅从理论和经验判断,这一行为是明显违背投资规律的。

  众所周知,美国本土1980年代就不生产电视机了,原因很简单,成本太高,划不来。难以想象,在经过20年之后,连承接了上一波家电生产转移的日、韩都开始大规模向中国转移生产时,日、韩电子业巨头已有计划,今后几年将家电生产中心转向中国,某些产品生产甚至全部迁到中国,中国企业难道能逆势而行,跑到美国去投资生产家电?现在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家电生产基地,配套最齐全,美国反而少这缺那,怎么把那机子攒起来?如果零部件还要从中国采购,可就更不对,出整机总比出零部件划算,不说运输成本,单劳动力就算不过账来,总不能放着中国便宜劳动力、甚至是现成的生产能力不用,而出口零部件到美国去用比我们高几十倍的劳动力成本组装吧?若是为避开贸易壁垒也不像,因为那样代价更大,连基本竞争力都没有了,绕过壁垒还不是一样死?何况美国对中国电器还没有那么多壁垒。若说那是张瑞敏逆向思维的结果倒有可能,但不是所有逆向思维都是对的,毕竟还有客观因素制约。

  所以,海尔投资美国生产家电,即使成功也是特例,不可能推而广之。

  与其说海尔投资美国是个成功案例,不如说是个成功的公关案例。张瑞敏除了去哈佛讲课、去达沃斯演讲外,在中国的政治地位显著提高,成为中国公认的第一首席执行官。而海尔品牌据说己值几百亿,海尔也从一个集体企业,逐渐成为青岛市委、市政府直接抓的“疑似”国有企业。

  其实就笔者愚见,海尔的很多举措颇有可置疑之处,包括效仿通用进军金融领域。而公司内部治理结构,更是疑点多多。虽然海尔有“日清日高”等行之有效的制度建设,但都在生产管理层面,属于技术性的,重要的公司经营管理制度建设似乎有所欠缺。很清楚的一个事实是:海尔几乎完全依赖张瑞敏。没有韦尔奇的通用还是通用,没有张瑞敏的海尔还是海尔吗?谁都知道一个企业,尤其是大企业的命运不能系于一人,关键是建立公司制度,可海尔这样的中国企业能做到吗?

  三、中国企业制度缺失根源在于产权失位

  中国企业制度缺失根源在于产权失位。国企改制不是不能搞,而是必须搞,关键是怎么搞。中国银行、中国电信、中石油这样的企业自然不能简单MB0,这些企业主要不是来自于管理层贡献,但海尔、TCL,甚至长虹,为什么不能?中国人不傻,公平公正而又有助于提高效率的办法总能找出来。没有最优方案,次优方案也能找出来,而绝不能一条道走到黑,非抱着最坏的方案不放,甚至还有意无意强化它。

  海尔发展到今天,即使考虑所有因素,包括初始的集体资本、政府的支持等等,张瑞敏个人无疑是最具决定性的因素。以他对海尔的贡献,给他海尔一半产权都不过分,并且不是卖而是送。这绝不是造成“国有资产流失”(郎先生虽然贵为教授,这里也别听他的,海尔本来就不是“国有”,何谈“流失”,实事求是的基本态度还是该有的,虽然海尔的面目越来越模糊),而恰恰是还企业产权的本来面目,是张瑞敏该得的,也是海尔要想真正发展成中国的跨国公司所必须的。

  笔者从不否认中国人的企业家素质,而张瑞敏、倪润峰等人无疑又是中国企业家中的佼佼者。他们犯的一些连笔者这样的研究人员都能看出来的常识性错误,并不是因为他们的素质和能力,而是因为内部和外部的制度环境。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想,他们的某些看似不合理的决策,不正是合情合理的吗?反过来再想一想,假如他们的个人权益得到应有实现,公司产权制度有根本性改变,他们是否会制定出更为合理的公司经营战略,在遇到上述相同问题时,是否会做出更为合理的决策呢?

  几年前笔者应邀参加 TCL 一次高层会议,议题是讨论入世后 TCL 的战略问题。笔者在发言中提到,尽管 TCL 与国际上的竞争对手相比,在资金、技术、产品、规模、品牌、管理等方面尚有不如,但通过资源整和、扬长避短等办法,仍然大有可为;而产权结构,才是 TCL的最大难题。虽然 TCL 当时的股权结构已经多元化,但控股 58% 的是惠州市政府。也就是说TCL 的命运系于那 58% 的国有股,而那58%的国有股,又取决于惠州市领导的英明和开明。而我国的实际情况谁都清楚,终极依靠的却是最不稳定、最靠不住的。这样的产权结构安排,对于 TCL 这样的一个消费类电子生产企业来说,“不是长治久安之计,难以奠定 TCL 国际化企业(还有那‘世界500强’情结)的坚实基础”。或许是碰巧了,后来不久,TCL 转让20%股份给5 家跨国公司,使国有股下降到38%,虽然仍是最大股东,但市场化股份已经占主导地位。后来又经过一系列动作,TCL 基本形成了比较合理、稳定的股权结构,在公司治理方面大大领先于海尔和长虹。

  也是在这次会上,笔者作为业外人士还斗胆建言,TCL 应考虑把手机业务出售或与跨国公司“对接”。李东生说要把进不了行业前三位的砍掉,而笔者的判断是TCL手机很难进前三,或者即使进了也站不住。当时手机是TCL的最主要利润点,占全年利润的一多半,马上砍掉似乎不可能。但笔者认为从长远竞争力来看,TCL手机缺乏支撑,尤其是与国际跨国公司相比,技术、品牌差距都很大,不具有比较优势。当时 TCL 只是靠外观设计出奇制胜赢得了市场,那些花巧只能生效于一时,长久则难以为继,所以手机难以成为公司主导产品,即使成了代价也太大,并且会分散企业资源,对企业核心竞争力产生负面影响。这时出售可以卖个好价钱,转而把资源集中到优势产品上。如果不卖,也可以拿此部分与外商合资,既借助外商的资金、技术、品牌强化竞争力,又让外商分担经营管理成本和竞争压力。

  后来的结果是大家都知道的,TCL收购了阿尔卡特的手机业务,希望借助其技术力量补强自己。笔者对此前景并不看好。理由有二:一是阿尔卡特的手机生产,包括品牌和技术,在业内地位本就虚弱,与诺基亚、摩托罗拉等一线品牌没法比,甚至比不过三星、西门子,不说并购过程中还会损失部分竞争力,即使全盘继承以至发扬光大,在如今的国际国内市场上也不具明显优势;二是如此一来,TCL 非但不能从手机业务中脱身,反而越陷越深,基本套牢,想回头都不行了。再要放手肯定损失巨大,如果硬着头皮做下去,恐怕结果也不见得好。这几年的现实情况也是离行业前三不是近了而是远了,进而有可能拖累公司其他主业。现在万明坚去职,TCL第二号人物袁信成亲自挂帅,会让手机业务重新焕发生机吗?笔者不敢乐观。毕竟大势如此,非人力所能为。

  几年前 TCL 也曾收购过法国的一家电视机厂,目的是绕过欧盟对中国彩电的限制进入当地市场,与海尔投资美国有所不同,但不知如今效果如何。

  同样是收购,作为一家乡镇企业的万向集团似乎比大公司做得漂亮。万向收购的是美国的一家汽车零部件经销商,万向的产品可借此渠道顺利、稳定地进入美国市场,每年近亿美元的出口做得很扎实。而民营企业华为,出口主要是“第三世界”,投资生产也是在“第三世界”,虽然在媒体上不是那么风光,但从企业生产经营角度来说,无疑更合理。至于是否能够实现“农村包围城市进而夺取城市”,产品杀入欧美主流市场,与国际电信生产巨头展开全面竞争,那是另一回事。不过可以相信,即使华为没做到,也会有别的中国公司能做到,前提只是环境和时间。

  此外,我们曾把国有企业上市作为国企改制的一种方式,但实践证明全然无用。境内上市就不要说了吧,一千多家上市公司中,国有企业占了绝大多数,可“国企病”依旧。上市只是给国企多了一个银行之外的融资渠道而已,银行的钱不大好用了再用老百姓的钱,且代价还更低不像利息还固定着,分红分不分还不是国企老板说了算?即使ST又怎样,大不了玩个重组。境外上市也是如此,只不过境外投资者不大好惹,B股没有办法了就拉回境内,让境外投资者高高兴兴地赚了钱“鸣金收兵”,入市的国内股民先暂且吊着;去香港、纽约、新加坡上市,钱是拿回来了,还不少,中国移动那样的一个就几十上百亿,可也添了麻烦,如千夫所指的双向收费就因怕境外投资者不高兴而迟迟不能取消,境内消费者只好“痛且不快乐着”。这样的上市充其量只是融资,无助于国有企业产权制度和治理结构的根本改变;而这样的融资,只会造成更大麻烦,既延缓了国企改革,又为社会稳定埋下隐患,机会成本甚至被无限放大。

  四、期待中国的跨国公司

  毋庸讳言,我们还没有建立起适宜中国跨国公司生长的制度环境。笔者从不担心中国人、中国企业的竞争力,但却不能不担心制度扭曲所导致的竞争力削弱乃至丧失。让我们的企业捆着手脚去角斗,先就居于下风甚至已经败了。

  笔者一向认为中国人天生具有企业家素质,没有理由搞不成自己的跨国公司。看看东南亚、香港、台湾的华人企业,看看华人在世界各地是怎么创业的,他们并没有受到当地政府的百般保护、多方扶持,甚至有着恶劣的生存条件(如当地对于华人的排斥和敌视),但他们不但生存了下来,还发展出一大批国际顶尖跨国公司。中国大陆,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市场条件,有具有国际竞争优势的生产要素,全球的跨国公司都跑到中国市场寻求机会,怎么会孕育不出自己的跨国公司呢?

  指责国外跨国公司抢占了我们的生存空间是懦夫行为,跨国公司本就是在竞争中拼杀出来的,何况跨国公司在我国市场上的竞争,还是在我们的法律政策规范内进行;

  借口跨国公司比我们资本雄厚、技术领先也站不住脚,没有多少跨国公司能得到我们的国有企业所享受的那些政府扶持(哪个国家的企业可以借了银行的钱不还?哪个国家的上市公司可以只圈钱不负责,破了产还可以不退市?哪个国家可以把如此众多利润丰厚的行业,划定给某些企业经营?),而境外那些华人跨国公司起步时,实力根本无法与中国现在的企业相比。

  再说,中国企业在中国市场上,具有国外跨国公司不可比拟的天然优势,起码是天时、地利、人得,中国消费者甚至反对中国企业在国内搞低价竞争,支持他们提价。假如我们连家门口的竞争都不敢坦然、自信面对,还能指望到异国他乡去竞争吗?

  归根到底,中国企业缺的是制度环境,包括宏观制度环境(社会)和微观制度环境(企业)。与其说21世纪的竞争是技术的竞争,还不如说是人才的竞争。而与其说是人才的竞争,还不如说是制度的竞争。中国建立跨国公司,技术不是短板,购买、研发,都可解决;人才不是短板,中国有大量高素质人才,又有超强的学习能力;资源也不是短板,比不了美国,总比日本强得多吧。但制度环境却绝对是短板,并且是短期内难以解决或弥补的。

  要培育出中国的跨国公司,关键是要建设良好制度环境,而这需要全体国人的勇气和智慧,以及痛苦。

  所以,用不着天天担心中国企业这不行那不行,也用不着耗费国民财富、损害消费者利益去补贴这扶持那,把他们的枷锁打开就行。鸟出笼,鱼入海,虎归山,企业放市场,无为而育之。那时,中国跨国公司的崛起之迅速、群体之庞大,才会真正让世界震惊。

  作者:马宇 研究员(商务部 研究院 外国投资研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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