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为食而困

如今的周建军是一个标准的政府公务员，正混迹于官场江湖。

当年在大学里，他可曾是风光无限的。

周建军头脑聪明，学习还是挺不错的。但高考时发挥有些失常，糊里糊涂地考上了这所大学。到了大学一看，校舍居然不如他就读的高中，这令他对大学美好的憧憬大打折扣。

由于他来自相对发达的大城市，因而在这所坐落于中国落后地区某省会城市的偏远郊区的大学里显得很前卫，有些玩世不恭和不学无术的他得到校学工处处长的垂青，一度成为校学生会里的红人。

周建军似乎很“孝顺”，张口闭口总是把“妈的”带在口边，每次说话一定是先从问候母亲大人开始，然后是嗓门高扬，唾沫横飞，指手画脚。

学工处长是个黑矮胖子，自然也能人尽其才，物尽其用，马上安排他和一群将来毕业最适合做“城管”的学生苗子们一起去负责管理食堂的打饭秩序了。

贾士强的学生时代记忆永远是停留在吃不饱的状态中的。

那个年代的大学食堂是定点开饭，过了时间就没有饭了。

食堂的菜品就那么几样，从来不换。开饭的时间就那么个点，从来不变。

晚去一点，那些好吃一点的菜就会被抢光了，剩下的菜基本上都是猪食不如的东西,不吃就只能饿着，只好捏着鼻子吃下去,只是为了满足胃的需要。

而管理食堂秩序的差事无疑是个美差，其实这种美差自然也要看关系，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落在头上的。

由于有学工处处长的支持，这种美差落在“红人”周建军的头上也是必然的了。

这个美差让周建军很得意，不但管理着食堂打饭的秩序博得同学们的艳羡，使虚荣心得到强烈满足，还能得到食堂提供的一份免费午餐。

这种在生理和心理上得到双重满足的好事，别说在那个年代，就是活到现在贾士强也没享受过几次。

每当中午下课的时候，所有学生都像是迎接一场战斗一样，每个人手里拿着形形色色的饭盆、饭缸和饭桶等等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餐具蜂拥而上，勇敢地冲向食堂。

不管是平时清高得自诩湿衣不乱步的诗人书生样的男生，还是那些平时走路袅袅婷婷拿腔作势的琼瑶类女生，如今都突然变成了一群饥不择食的饿狼，一路呼啸而奔，在食堂有限的几个卖饭的窗口前挤作一团。

古人讲“仓廪实而知礼节”，这话果然不假。什么淑女的矜持，什么绅士的谦让，那都是腹饱口润之后的舞台作秀罢了。

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什么矜持和谦让可讲。

在食堂管理员的一片训斥之中，卖饭人员挥舞着盛饭的大勺子大喊着：“不排好队，就不卖饭！”

权力来自何处？

如今食堂的饭勺就像是一支具有征服和生杀予夺无限控制力的神奇权杖，挤在一起的人群不得不在吵吵闹闹之中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长队。

在各色饭缸叮当作响之中，队伍像是汹涌的怒潮一样一波又一波地涌向一盆又一盆看着难看，吃着更难吃的餐食。

女生挨着男生，男生挤着女生，这时候没有人再有闲暇去讨论“男女授受不亲”了。

一个个眼睛瞪得滚圆雪亮，一边暗暗地搜寻着可以侥幸插进去提前一两名的缝隙，一边严格地监督着也有同样非分之想的伙伴，更重要的是看看“好菜”都被谁人买走了，还剩下多少，能不能轮到自己时还能分到一点。

其实，在这种脑袋聚堆，胃口聚堆，特别是口腔聚堆的场所，进食和饱腹是这些成长中的躯体本能的需求，然而他们永远不会像撕咬吞食猎物的虎狼之流那样龇出獠牙恫吓同类，他们各自的心里都有一把指导行为的尺子，都会不自觉地以一种本能的伪饰捍卫着人类的文明。

因此，周建军这个角色，在以贾士强为代表的同学心中是无足轻重的，而在学工处以及他们的管理程序上却又是不可或缺的。

所幸的是，周建军在处理一些纠纷时把握得都挺好，在面子上拿捏的分寸也很适当，至少没有被人骂到“子系中山狼，得势便猖狂”的程度。

贾士强有些反感这种本质和现象之间的矛盾。但又没有办法不参与其中，因为肚子是不争气的，总在咕咕地叫，必须要填饱它。

但每每看着这丑陋的一切他就头晕，对自己被裹挟在其中充满了愤怒。

虽然他不知道这愤怒是从哪里来的，更搞不清楚愤怒的对象又应该是谁！

但在这不知道是被气晕了，还是被吵晕了，也可能是被饿晕了的晕晕状态中，脑海中一下就浮现出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到家，端着饲料盆，拿着个勺子，敲打着槽子，嘴里喊着“喽、喽、喽”给猪喂食的情景。

只不过在恍惚中自己已经不再是喂食的自己了，而变成了一头正在抢食的猪。

待续下一章（三）生命尊严

似零非零第2章为食而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