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京青麻头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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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陡然惊醒,应答着探头望去,见他们已准备停当,正等我出发。“尾爷儿”换了身较厚的迷彩服,袖口和裤脚被粘片扎紧,脚上依旧穿了那双轻便的运动鞋,手里拿着网罩和电筒,显得颇为悠闲自信;乔四则背负较多,他额头上箍了个锃光瓦亮的矿灯,把前方照耀得明晃晃如同白昼一般,沉重的电瓶卡进双肩里,腰带上挂着军用水壶和锯齿短刀,手持齐胸哨棒,脚蹬防滑雨靴,神情严肃、威风凛凛;我照例背了装有10只瓦罐及众必备杂物的双肩包,又拿了长柄螺丝刀和手电筒,满怀期待、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离开营地前,我们熄灭了火堆,并用湿土盖住,确保不会有任何火灾隐患。然后朝南走,踩着松软茂盛的野草,穿过灌木丛,来到了那片早已打探过的斜坡上。
夜空中星星很少,月色朦胧,远处的山岭树木轮廓模糊、如梦似幻,风并不疾劲,只是凉意更甚,吹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当然,我们三人毫不畏惧,立刻分工协作,投入到火热的对这片草地上的蛐蛐儿进行地毯式的搜捕上:乔四负责照明和保卫,我传递工具并辅助,“尾爷儿”则亲自寻虫下罩;从西北角向东,再S形折回来,沿着昨晚捕捉“铁弹子锅灶黑”的路径;但这次方法略有不同,先是“听声辨位”,熄灭灯猫下腰侧耳仔细听,判定出那些叫声洪亮、共鸣浑厚的蛐蛐儿的大概位置,随后在泥土中插入萤光棒标记下来,再利用昆虫的趋光特性,猛然打开矿灯照亮,趁它错愕发呆的一瞬间飞快落罩,保管万无一失;按顺序将标记好的蟋蟀捉完,就进入到了“查缺补漏、逐行扫描”的阶段,“尾爷儿”最前、我居中、乔四殿后,三人都低着头,虎视眈眈地寻找“大虫”的洞穴。(不同的洞穴里面藏着不同的物种,怎么就知道哪个窟窿里藏有蟋蟀呢?这是个难题;而又根据什么来判定洞里面的蟋蟀是天赋禀异、英勇善斗、百年不遇的极品呢?更是难乎其难。幸好不用我操心,自有专家“尾爷儿”定夺,不过我还是很好奇——相信诸位也跟我一样极想知晓这秘诀吧,可那是人家的核心技术,怎肯平白无故地告诉你呢?)一旦找到,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参考捕捉“铁弹子锅灶黑”的流程——清场、引诱、翻撬、骚扰、灌水……
“尾爷儿”耳聪目明、第六感超强,动作又敏捷准确,因此收获多多,很快就筛选出了九只骨骼清奇、丰神俊逸的上品蟋蟀,个个斗志昂扬、摩拳擦掌,毫不安分地在瓦罐内鼓翅磨牙、嘟嘟高鸣,一副迫不及待、跃跃欲试,随时准备搏命厮杀的样子。
“纪爷,好啊……今晚的收入得有10万了吧?”我又是欢喜又是羡慕地问。
“嗯哪,还凑合吧。”“尾爷儿”似乎并不太满意,随口敷衍道:“唉~,勇猛有余、谋略不足,终究不比‘青麻头’哇。”说完叹息着摇头。
我一愣,安慰道:“您不是说没有天生的‘虫王’吗?只要加强训练,临场发挥得好,也有可能战胜秦三爷的蟋蟀呀。”
“唉~,小孩子家天真,此事谈何容易啊。”“尾爷儿”捋捻胡须,眉头紧锁,满脸落寞寡欢,“这些虫子性格暴躁,不知身处牢笼应该保存体力、静观其变的道理,一味儿逞强好胜,徒劳无益尔!”语调逐渐高昂,到后来尽是伤心失落之意。
“唔~,哦呀,啧啧……”我自讨没趣,尴尬地直咂嘴巴,心想:娘的,真贪!10多万了还不满足,活该自寻苦恼,永远也捉不住“青麻头”。
这样想着,懒懒地四下张望,无意中瞥见右侧后方的乔四嘴角上扬、满脸讥诮,在头顶明晃晃矿灯的照耀下尤为刺眼。我猛然心惊,联想到他之前撒谎并威胁我的情况,疑云顿起、暗暗揣度道:怎么?他跟纪爷,竟不是一伙的?!
斜坡上的凉风呼啸而过,我不禁打个寒战,瑟瑟发抖:敌人?朋友?各自为政?都怪我贪财又涉世不深,跟着并不知根知底的俩外人来到这“叫天不应呼地不灵”的危险地方,就像是卷入了交织着利益与猜忌的巨大漩涡一般,身不由己了。
“尾爷儿”一言不发,旋亮手电筒怔怔地望着西南方向的大片草地出神,胸膛起伏、胡须飞舞——似乎在平复情绪,又似乎作短暂休息。
乔四伫立得如同雕塑,听之任之、沉默不语;我当然愿意回营地,找个刀子、棒子什么的攥在手里,好增强安全感,可是不敢提议出来。
“走,撤!明晚再来。”“尾爷儿”猛然转身,果断挥手道。
这实在出乎我意料之外,不禁愕然道:“啊~不捉啦,距离天亮还早哩,那么一大片草地,万一能捕捉到‘青麻头’呢?”
“嗯~哼!年青人,懂什么!”“尾爷儿”表情颇为不悦,眉毛一拧,慷慨训斥道:“恪守规矩、太平安稳,九只瓦罐内俱是上品蟋蟀,再遇‘青麻头’,如何取舍?世间岂有尽如人意、十全十美之事焉?!”
热脸贴个冷屁股,又是自讨没趣。我假装俯首帖耳、唯唯诺诺,心里哪个气呀:当我稀罕哪,不捉更好,不捉拉倒,吃饱喝足回帐篷睡觉去!
本就劳累,又吃了宵夜,所以我们三人这一觉可睡得长了,直到下午日头偏西时才蓬头垢面、慵懒惺忪地从各自的帐篷内摇晃着踱步出来。
刚洗漱完毕,乔四便抱怨起晚了,肚子饿,嚷着要“生火造饭”,整点儿好吃的。他急匆匆走了一圈后,又说柴不够,得去捡枯枝,让我跟“尾爷儿”同去给他帮忙,说是“人多力量大、众人拾柴火焰高”——话语软中带硬,颇有不容推脱、不去不行的威胁意味儿。
他手持短刀、目光凶悍,刀疤脸抽搐着,身躯像座黑铁塔般缓慢沉重地逼迫过来。我哪敢说个“不”字,慌忙哆嗦道:“没没问题……捡柴禾嘛,必须滴。”
“哼!识相。”乔四嘴角一咧,满脸轻蔑,嗤出几个字。
“尾爷儿”虽觉诧异,却并未当场质疑,仅皱皱眉头,翻眼上下打量着乔四。
“走吧,纪爷?您老再辛苦辛苦,好好探探,早拿住那‘青麻头’咱也早回去交差。”乔四对“尾爷儿”还是蛮客气的。
“交差?向谁交差?回哪里交差?你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来?!”“尾爷儿”洞察力敏锐,立即声色俱厉、连珠炮似地诘问道。
乔四万不料想被“尾爷儿”捏住话柄,顿时慌了,脸色煞白、吱吱唔唔解释道:“啊,哦~,这个这个,嗐!口误、口误呀……”他着急地比划着,满嘴的东北话喷薄而出,“‘回去交差’就是拿了‘青麻头’回京,给咱这十几天的付出一个交待啊,纪爷!……我虎了吧唧的,一根肠子捅到底,老扯瞎犊子,惹您生了气,您要认定我是吃里扒外的‘奸细’,就请按道上的规矩,挑了我的抓子(手)筋、挖了我这双招子(眼睛)吧!”说完,刀柄朝前递过去,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副正义凛然、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在旁边瞧得真切,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心道:黑社会,不好混啊,动不动就剁手挖眼的,太他妈瘆人了!
气氛很压抑,我不知所措,想悄悄拿了哨棒以防不测,又怕因此而刺激得他们当场斗殴起来。这样犹豫挣扎了好一会儿,就听见“尾爷儿”突然“哈哈”干笑了两声,指点着乔四,打趣道:“振彪哇,跟了我十多年,还是这么不禁逗!哈哈……开个玩笑嘛,放松、放松……”说完,将乔四拿刀的手轻轻推了推,示意他收起来。
“来‘黑风岭’捉‘青麻头’,是我四天前才提出来的,堂子里的庄家们岂能未卜先知?就算你们二位中有人偷偷告密,可这几天朝夕相处、寸步不离的,也没机会嘛!”“尾爷儿”反手掐腰,挺着胸脯,飘散的胡须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整个人显得轻松惬意、笃定自信。
我趁机拽过哨棒,攥住,心里一阵安稳,笑着附和道:“我就更不可能了,即使有机会通风报信,也不知道该找哪个‘报’啊?哈哈!”
“哈哈哈……”乔四和“尾爷儿”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误会冰消瓦解,我们三人又变得情同手足、亲密无间起来:各自携带好装备,肩并着肩,齐刷刷迈大步,直朝南边的树林奔去。
“尾爷儿”照例拿了网罩、迷香和铜丝;我除了哨棒和水壶外,又背了双肩包,里面的物品一应俱全;乔四手持锯齿短刀,腰里缠了两根绳索以备捆扎树枝之用。
秋高气爽、碧空如洗,午后温暖灿烂的阳光如丝如缕般穿过茂密的树冠,在墨绿厚实的草地上播撒下片片金黄;风轻轻柔柔的,空气中混合了百花和野果的芬芳,似有若无地漂浮荡漾着……
心胸忽尔便开阔起来,浑身充满了活力,劈折木柴非但不觉劳累反倒如同享受一般。我与乔四配合默契,两条壮汉各自卯足了劲,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干柴与枯枝的小山。
“嚯!妈了巴子,足够了……咱一人一半,给!绳子,接着!捆好,背回去。”乔四大大咧咧地甩过来一根绳子,骄横傲慢地命令道。
我一阵厌恶,怒火中烧,真想怼回去:你他妈骂谁呢?黑道了不起啊?武功真高吗,我看未必,确定能打得过中京“张家行”的“铁腿奔雷手”吗,狂妄自大个屌么!(中京县城北边有座山,名曰“至京山”,山下有个小村庄,名曰“张家行”。庄里的男人们,无论老幼,皆喜舞枪弄棒、研习武艺,整日切磋苦练、打熬筋骨,于休闲娱乐上十分鄙视。其祖传的外家功夫刚猛蛮霸、所向无敌,号称“铁腿奔雷手”——也就是“身坚如铁,可追风逐电”的意思。当然,这些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这里不再详述。见谅。)
鉴于实力差距过大,翻脸成本不可承受,我仅仅是暗暗嘟嘟囔囔发泄不满而已。
乔四凭借蛮力使劲拽绳子,勒得枯枝“噼啪”作响,随后一脚踏住,飞速缠了好几圈,再勒紧,把那柴堆捆扎得如同“龙舟粽子”一般。
“尾爷儿”倒背着手,皱着眉头,东瞅瞅西望望,四处遛达,最终还是慢慢地朝池塘北边的那片斜坡草地踱去。在追踪“尾爷儿”身影的过程中,我无意发现了几株通红圆润、晶莹剔透的“黑山珍珠红”,立即想起乔四撒谎的事,心里咯噔一下:啊呀,差点忘了,我要把真相告诉“尾爷儿”的呀!
可是,如何才能找到个令乔四信服的理由,瞒过他去说呢?我一时没有主意,怔怔地望着池塘的方向出神:“尾爷儿”突然蹲下身子,似乎在拨弄野草又似乎在挖掘什么(离得远,有些看不清),他忙活了一会儿,站起来,双掌开始缓慢而沉重地研磨,研磨片刻,又凑到鼻尖下嗅,嗅完继续研磨,然后再嗅……如此反复,让人莫名其妙。
我脑海灵光一闪,瞬间便冒出个极稳当妥帖的好办法。
“乔大哥,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去给纪爷送水,顺便让他看着背包,马上就回来。”话未说完,我抬腿便走,根本不理会他的反应——故意要激怒他。
果不出所料,乔四的刀疤脸上立刻浮现出一层戾气,憋得通红,可又不能阻拦,只好凶巴巴地嚷道:“谁管你的,我先走了!你麻溜的,少了半根柴火,咱也得掰扯掰扯!”
嘿嘿,俺要的就是这句话。
“放心,连块树皮也丢不了!”我头也不回地高声答道。
如同前天下午测土探察的情形一样,当我走到“尾爷儿”身边的时候,他刚尝了口泥巴,正闭着眼睛、满脸痛苦地作成份解析。或许太投入了吧,白胡子上竟沾了不少黑褐色的稀泥,斑斑点点的,看起来颇为搞笑。
我垂手肃立着,不敢打扰,心里没有半点嘲笑的意思;相反,我对他的敬业精神由衷钦佩,对配合着乔四欺骗他而感到深深的愧疚。
“噗~呸、呸!”“尾爷儿”测量完毕,连吐几口唾沫,用力甩着双手。
我赶忙旋开壶盖,凑到跟前,倾倒出细细的水流,轻声说:“纪爷,您洗洗手。”
趁这个当口,我偷偷瞅了一眼乔四,见他已背起干柴朝营地方向走远了,方才稳定情绪,严肃认真地说:“纪爷,有件事,我很迷惑,不知当讲不当讲……”倏地又迟疑起来。
“哦~,什么事?但说无妨。”“尾爷儿”接过水壶漱完口,边撩水捋胡须边和蔼地鼓励道。
“嗯~,是关于乔大哥前天晚上的事,我其实……”
话未说完,便突然被“尾爷儿”挥手制止了,“你是想说,那果子根本没毒,是乔四骗我的,对吧。”
“啊?!”我浑身剧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你早就知道啦!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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