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谢吟风
四 第一滴血
夕阳缓缓收回了最后一点余晖，天色将暗未暗，看热闹的人群小心翼翼地散去了。
还是来晚了一步。
杜清平恨得咬牙切齿，自己平日里那么爱管闲事，今天怎么就没有多停一会儿！只见古树根旁，稍小一点的孩子已经遍体鳞伤，软软地躺在了哥哥怀里。
白溪镇跟其他小镇一样，设有赌场，居民总要有玩乐的地方。以黑龙为首的几人便是赌场主请来的打手，说是打手，只不过是会些拳脚的混子，平时上门收收赌债，白天闲的没事，也会学黑道收保护费。
老人的儿子是镇里出了名的赌鬼，好吃懒做偏偏还好赌成性，本该是而立之年，却没有姑娘肯嫁他。老人花了半辈子的积蓄，好不容易在外地给他讨了个媳妇，才安生两年，好好的姑娘竟然被他抵了赌债！只留下一双小娃儿，大的四岁，小的才三岁。如今老人视作命根子的地契，也被硬抢了去，一老两小挤在小小的窝棚里，那不肖子倒一次都没来看过。黑龙一伙人欺软怕硬，最是喜欢欺负他们。
眼下，老人和孩子被逼到了树下，大的那个竟是白天给易轻风送过匣子的小孩。
孩子一手抱着弟弟，一手死死地抱着一个钱袋，声嘶力竭地喊着：“不给！爷爷，不能给他们！”
爷爷拉扯不过，回身几乎跪下，央告着：“求求你们了，我们实在是没钱了！”
黑龙的几个手下就开始哈哈大笑，一个瘦竹竿笑道：“看，简直像条老狗，摇尾乞怜。”
瘦竹竿说着上前一脚把老头踹翻，一把捉起小孩，指着他怀里的钱袋：“没钱？这什么？我问你这是什么？”边说边踹了老头几脚。
小孩哇一声哭了，拼命要挣脱出来：“不许你踢我爷爷！爷爷，爷爷！这是我们做了好几天工，好不容易赚到的馒头钱！”
另一个矮子混混笑得愈发开心，伸手就去孩子怀里拿钱袋，大的孩子死死抓住抱在怀里，矮子几次抢夺竟然没有得手，有点恼怒，猛然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孩子渐渐力竭，情急间用力在矮子手臂上咬了一口，鲜血直流。矮子吃痛抽回手，啪啪给了小孩两个大耳刮子，捏住他下巴，恶狠狠地说：“我告诉你，钱是给人花的，你们这样的渣子只配去街角跟野狗抢馒头吃！”说着对身后嚎道，“给我打！”
黑龙抱着双臂在一旁冷笑着看者一出好戏，几个人苍蝇般一哄而上，雨点般的拳脚便落了下来，爷爷拼命爬过去把两个孙子抱在怀里。见此情景，仅有的几个看热闹的人也风一般躲回了家，紧紧锁死了大门。
“哎呦！”“嗷！”“谁！”
街角一张方桌狠狠地撞向行凶者，把他们砸倒在地，金蝉儿愤怒地拔剑指向地上畏缩的几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当众行凶，简直没有半分人性！”
杜清平飞身落下时，刚刚好接住差点倒地的老人。
矮子率先从一堆碎木头中间爬了出来，见对方是个女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臭丫头，竟然敢管老子的闲事，活腻歪了吧你！”说着操起一边的桌腿儿便要冲上去。
杜清平上前一步，一个擒拿手，哗啦一声，矮个子的胳膊就脱了环。
“一群欺软怕硬的混子，连老人和孩子的钱都要抢，把我大明律法置于何处？”
矮子被卸了一条胳膊，痛的龇牙咧嘴，再也没有力气反驳，瘦竹竿几人见状赶紧连滚带爬地紧紧围在黑龙左右。
黑龙眉头一皱，来回打量二人几下：“白溪镇的事，就是我黑龙的事，我天龙赌场的法，就是这儿的王法，你们算哪根葱？”
黑龙一说话，几个刚才还满地找牙的家伙气势顿时又涨了几分，强龙难压地头蛇的错觉仿佛又回到了他们身上。
“在下正是闲云的传人金蝉儿，他们欠你多少钱，我替他们还了就是。”金蝉儿说着就要掏出钱袋，被杜清平大喝一声止住。
“且慢！这老人年近七十，两个幼童尚牙牙学语，哪个能欠得了你们赌场的钱？”
黑龙不耐烦地扫了一眼杜清平腰间的厚刀：“阁下是外地人吧，天龙赌场的事你管不了，最好少管，父债子偿天经地义，怎的还犯了你的‘王法’不成？”一帮混子嘁嘁喳喳地附和。
此时易轻风食足饭饱，施施然走出酒馆大门，一抬眼看见鼻青脸肿的众人，不禁大乐。
“跟他们废话什么，这些赌场养的狗，主人给点吃的就死心踏地跑出来咬人，有什道理好讲，见到了直接上去开打就是了。”
那黑龙听了这话眼神猛然一凝，一个诡异的滑步矮身穿过杜清平的封锁，出掌为爪，直直地朝着金蝉儿的面门抓去。那攻势来得突然，金蝉儿情急之下挥剑便挡，同时急急后退，黑龙却并不上前，一个反身把孩子和老人共同拿在了手里，手上用力，孩子和老人的脸色便有些发紫。
饶是杜清平当捕快多年，也没料到他会出这种招式，一时想动手，又怕他伤了二人性命。
易轻风此时离得最近，却好整以暇地靠在了门框上，似乎决心把热闹看到底，杜清平忍不住又是一阵暴躁。
“识相点，我今天拿钱走，你们当作没看见这回事儿。既然远道而来，就是白溪镇的客人，我也不愿与你们为难，我们开的是赌场，可不是慈善场，愿赌就得服输，欠债就要还钱，这是小孩子都知道的道理。”黑龙见形势倒向自己，说完一把拿过钱袋，还向二人略微一点头，便要招呼手下离去，一帮混子见老大气势压倒了这些人，一个个也跟着趾高气扬了起来。
“我却不信还有找别人代替还钱的道理。”杜清平话音未落，已欺到黑龙身前，黑龙反应极快，双拳瞬间击出，杜清平却不与之缠斗，刀背拍上黑龙前臂，卸了八分力，刀柄一挑，钱袋落回了杜清平手里。
黑龙却是恼羞成怒，回身欲抢，啪的一个石子迎面打来，黑龙重心不稳，仰面摔倒在地，几个手下顿时鸦雀无声。
金蝉儿放下扬起的手臂，冷冷道：“连老人和孩子那一点点谋生的钱也要抢，比那街头的野狗也不如！还不快滚，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们！”说罢似乎不解气，一把石子唰地掷出，擦着几个混混，嗖嗖几声，石子竟牢牢地咬进了地面！
杜清平将钱袋还给老人，老人哆哆嗦嗦地也不敢说声谢谢，杜清平见状叹口气，那混子绝不肯善罢甘休。
金蝉儿却转向一旁好整以暇看热闹的易轻风：“你为何见死不救？”
“我为何要救？”
“我看的出来，你身手不错，你若相救，他们或许不会吃那么多苦头！你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
“可怜？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难道我都应该出手去救？观世音菩萨也没有这么多手吧？”
金蝉儿怒道：“学武之人不能心系天下苍生，又跟那些抢人钱财的恶棍有何差别？”
易轻风冷哼一声：“难道我要学你替人伸张正义？惩恶扬善有你们这些没脑子的侠客去做还不够吗？实话告诉你，我是个杀手，杀手学武，本就是为了杀人，因此我与那些人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听了这话，一旁的杜清平登时顿住，这个颠三倒四的孩子果然有些问题！
金蝉儿血冲大脑，只觉得眼前此人不可理喻，便也不想再与他废话，转身便要离去，易轻风却开口叫住了她。
“既然你出手了，做事就要做的干净漂亮些，你不杀了这几个人，他们一定会回来继续欺侮这三人，说不定会杀了他们。你护得了一时，难道也能时时刻刻跟在他们身边不成？到时候他们死了，你还不就是帮凶。”
金蝉儿一惊，她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可她此行有要事在身，确实无法周全，她回头看向易轻风，少年那一双漆黑的眸子深不可测，仿佛利剑一般， 一眼便能把她看透，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此刻她不禁相信，这或许真的是个杀人无数的人。
“你说什么？”
“没什么。”易轻风轻哼一声，又恢复了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抬脚就走进了一边的客栈。
金蝉儿脑子里很乱，她想着晚间那少年在酒楼门口说的一番话，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昨夜师兄与九岭掌门敖龙闹了矛盾，又让她无比心烦，诸多的事情扰得她难以入眠。天还没大亮，她便顶着两个熊猫眼起身出门，匆匆忙忙来到昨晚的那棵古树下，那里竟然已经围了一圈人。金蝉儿心里咯噔一下，忙推开众人挤了进去。
看清了眼前的情景，金蝉儿脑子轰地一炸。
只见一个孩子躺在地上，身上满是击打出来的黑紫色伤口，已经没了呼吸，一位老人正抱着尸体哭的几乎断了气。
“小豆子！你可醒一醒啊！”老人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怎么那么傻，钱再重要也比不上命啊！这些都是穷凶极恶的豺狼虎豹，你又哪里是对手！我怎么对的起你们的娘啊！”
对面几个抱着钱袋的混子有几个脸上明显带伤，此时黑龙身边站了个髯虬大汉，几个人并不急着走，如今搬来了救兵，再次嚣张起来，看到老人哭的浑身颤抖，竟是嘻嘻哈哈调笑不已，真真是将人命当成了笑话！
老人的眼睛渐渐红了，哭声慢慢止住，忽然，他一把推开另一个孩子，慢慢从地上摸索着抱起一块大石头，看样子是准备上去拼命。未料斜刺里突然飞来一节竹竿，看似毫无力道的一撞，老人怀里的石头便已落地。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