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6.29
“你和你爸一个样！”
妈冲我鼓着眼睛梗着脖子喊出这句话的样子，我二十几年来再熟悉不过。
这和“你回来啦” “吃点啥”同属于我们家的日常用语。
也是我曾经最不能理解的家庭迷惑语录之一。
1.
单看长相，我和爸确实很像，我非常乐意承认。
要说爸年轻时，也是这一片有名的俊小伙。用小舅的话来说就是“比毛宁还好看”。
但也只有脸好看了。当然，这话我没敢说。
毕竟爸的糟糕脾气家里人都知道。
爸脾气是真的差。非常差。没来由的差。
小肚鸡肠，跟个恶婆婆似的，一点小事能和几岁小孩八十几岁老人都吵上几回合。
跟狗都能吵得起来。
这是妈精辟的总结。
然而很神奇的，除了家里人外，亲戚朋友都觉得爸是个顶顶老实好性子的好男人。
然后我明白了，有一种性格，叫“窝里横”，有一种脾气，叫“惯坏的”。
没被爷奶惯过一天的爸，在遇到我妈之后，惯出了一身少爷病。
三餐要人帮他盛好饭，洗澡要人帮他拿好衣服，吃水果要人帮他剥皮切好。
每天标配耳机和听书软件，一开口就是“煞气”“有门道”“天道”这类某点文学高频词汇，活像被修真小说荼毒的初中生，一股子中二病。
妈也好奇他成天听些什么神神叨叨的，就也下载下来听了几回。听完就骂爸不正经，成天想peach，就想着娶十个八个老婆伺候他一家子。
虽然我觉得那不是重点，但两人的脑回路让我也插不上话，干脆闭嘴躲好。
爸懒散，全身上下的衣服裤子鞋子，没有一样不是我妈买好搭配好，每天放他床头。
爸干活手脚慢，不勤快，我妈就默默加快速度，把他的活也干完。
家里装修，爸又懒得管，妈就自己借钱、找工人、到处看建材、监工、买软装，忙活完一整套。
外公和继外婆生病，爸也不怎么到场，也是妈独自一晚一晚陪着。
我长这么大，从学习到生活，爸几乎都没有参与，都是妈忙前忙后那么多年。
我百思不得其解，既没有钱，又没有上进心，脾气还差的爸，到底是怎么让妈几十年来任劳任怨不离不弃的？
2.
妈是个传统的女性。
加一句定语，被继母打骂习惯了的传统女性。
要说嫁给爸是因为美好的初恋，倒不如说她认为爸是救她逃离苦海的英雄。
妈长得好看，在她老同学说起来，那是少年时期的女神。
苹果脸，大眼睛，皮肤白皙，梳着两条麻花辫，成绩好，在一众发育不良的黄皮肤丫头里，一眼就能区分开。默默关注她的毛头小子众多。
对于最后嫁给爸这件事，她如今事业有成的老同学们半真半假地表示当年非常难过。
妈嘴里和他们哈哈哈，一转身就拉着脸向我吐槽：“尽胡说，我那时候那样处境，也没见他们谁帮我过说一句话。”
她说的是继外婆一家刚来那几年的事。
外婆因病去世后，外公迎来了第二任妻子和她带来的五个女儿，妈的处境瞬间尴尬了起来。
家里吃喝用度全归继外婆管，于是妈就成了外人，每天起早贪黑给外公和继母继姐做饭洗衣，遭受继母谩骂和白眼，甚至不顾老师反对早早辍学打工养家，把身体折腾垮了。
“人说有了继母就等于也有了继父，这还是有道理的。”虽然对待外公依旧尽心尽力，但她多少还是有些怨的。
外公有了新媳妇之后，对待新媳妇百依百顺，和她一起责骂我妈，甚至连我妈病倒都不闻不问，依旧对病床上的她满腹牢骚。
后来她遇到了我爸。
“其实谁都好，那时我只想有人对我好点，听我讲讲话。可是没有谁，只有你爸。”
就像故事里老套的英雄救美，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至少，他在她最需要的时间出现了，给了她安慰，给了她面对未来的精神支撑。
所以她嫁给了她那时的英雄。
3.
我曾经非常纠结，我脾气还算不错，作为一件贴心的小棉袄，怎么在妈眼里就和爸那样一百五六十斤的巨婴一个样？
为此还把我和爸的优缺点挨个列出来，在我妈面前费力地分析对比。
结果却是，妈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那又怎样，他还不是你爸？”
对对对，亲妈说的都对。
我也半开玩笑地向她抱怨过：“我看我不是你亲生的，我爸才是。”
回应我的是尾部沉重的一击。
有些时候爸妈争吵，我替妈抱不平，都会被我爸粗着嗓子骂不孝，还被妈瞪着眼睛补上一句“你和你爸一个样！”
行吧，我也是没事找事干，他俩吵架那是吵架吗？那是变相秀恩爱。像我这种的才叫阶级敌人，他们必须一致对外。
4.
“你和你爸一个样！”
现在想想，这句话代表不了什么，顶多算是父母小摩擦之后甩给我的无足轻重的小锅，这大约就是咱家的情趣吧。
他们一个愿意宠，一个愿意受，为了家庭的和谐，我除了保持前排吃瓜状态，还要随时待命准备接锅。
我曾经羡慕爸能够找到我这样内外兼顾的超能女性。
但在看到各种全能女性婚姻不睦的新闻后，我明白我羡慕的不是爸。
而是他们在琐碎日常中历久弥新的爱情。
这支撑他们能够在看似不平等的定位里平等地交流，补齐缺位找到平衡，用自己的方式经营着自己的家庭。
爱情和家庭是什么？
每个人的心中它们有都有自己的形状，但总离不开包容和理解。
能找到能够包容自己，和自己愿意包容的人，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在不属于自己的故事里，作为局外人，安静旁观默默祝福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