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我们这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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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

此前写过高文英、文钢太的人物分析,这一回想写一写文钢太的哥哥,文尚太。在《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这部剧集里,文尚太是当之无愧的二号男主角。红花尚需绿叶衬,一部质量上乘的电视剧自然少不了鲜活而立体的配角,尤其是戏份如此吃重的配角。

人物小传

文尚太,城津人,出生时患有自闭症,不能独自生活,而后母亲生下弟弟文钢太。十多年后父亲去世。某一天,文钢太因没有遵从母亲的嘱咐,间接导致哥哥文尚太被人欺负打伤,鼻青脸肿,随后被母亲斥骂责打,激发冲突。文尚太寻到气忿出走的弟弟,不慎落水,被弟弟救起后当即离开。

又在一夜,亲眼目睹衣服上佩戴蝴蝶挂饰的女人杀了母亲,被威胁不可吐露真相,否则有性命之忧。因之,他开始惧怕蝴蝶。在警察局等候期间,他和文钢太悄无声息地走开。

自此开始兄弟二人长达十余年的居无定所的生活,每到春天,则搬家换地方。这是剧集开篇之前发生的故事。

时光荏苒,忽忽十余年时光如在弹指一挥间,文尚太在特殊职业学校就读,弟弟在精神疾病医院做护工。这一日,文尚太又出了乱子,文钢太旋即跑来替他收拾残局。

文尚太从该校退学,不久文钢太也被动引咎辞职,后者通过南珠利的推荐,回到家乡城津市的一所还好精神病院继续做护工。然而这年合该有事发生,和惯例不同的是,文尚太先是见到了心仪的作家高文英女士,很快又接到她的邀请,去当她童话绘本的插画师。此外,文尚太亦在还好精神病院进行治疗。虽然偶有风波,但一切顺风顺水之中进行。

可是文尚太隐约感到了不安,他慢慢地发现弟弟文钢太在对他撒谎,向他隐瞒某些真相。直至文钢太夜不归宿,整夜都没有电话,翌日清晨还诳骗他。文尚太的情绪彻底爆发,如童话故事“国王长着驴耳朵”一般喊着“弟弟想要置哥哥于死地”。

事情发生后,他倔强地躲在镇静室里,最终拗不过,与文钢太握手言和,重归于好。他还是不能接受弟弟最爱的人有别的人选,即便那个人是高文英作家。

在一次争吵和拳脚相加以后,他终于听到了文钢太的心声,弟弟想要一个正常一点的哥哥。文尚太反思自身,学着照顾弟弟,接纳高文英,保护他们。

人物分析

人物的分析主要取决于两点,即内部和外部。

内部指的是人物内在的关系冲突。一个人物面对一件事情时心理的正反角力,是体现人物性格最佳时刻,比如在文钢太的分析中有关于他救文尚太时的犹豫的论述。

外部的关系冲突,又可以分为人物和其他的人物之间的关系冲突,还有人物和环境的关系冲突。

应用到文尚太的身上具体可表现为三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是他个人的内在变化。坦诚而言,《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给了我很多惊喜之处,单单就文尚太这一角色而言,他身上最令我反复品味的一点,就是他的成长线。

寻常的剧集之中,都喜欢精神疾病患者当作是一个脱离于市井阶层之人,哪怕是多重人格,抑或是精神分裂,依然能谈一场又甜又虐的恋爱。难得可贵的是编剧赵容注重自闭症患者文尚太的内心感受和行为动机,为他埋下一条成长线。

本剧中采用删繁就简的方法,将多余的感情线都切除,只保留了文尚太和弟弟文钢太这一主线,再加上一些如宰秀、顺德阿姨、吴院长等人对文尚太或近或远的善意和照顾。至于高文英对文尚太的格外优待可以看作是与文钢太的亲情主线重合。

文尚太成长线转变的关键节点就在于那一场兄弟二人的打架。

前面的剧情中有了文尚太大喊弟弟想杀了哥哥等话,两人虽然和好,但是心中依旧存在疙瘩。因为这一次和以前没有区别,文尚太戳中了文钢太心底最痛苦的地方,却还是文钢太如地缚灵一般守在镇静室门口等待文尚太出门,一如每次文尚太恐惧之时躲进衣橱里或者躲到流理台之下,文钢太都要好言相劝,哄他出来。

正如阿德勒的《自卑与超越》的第四章《早期的记忆》所言:“要了解一个人是非常难的,有人穷其一生也没能真正了解一个人。”多年朝夕相处,到此刻他们还没有打开心扉,真正了解彼此。然而在打架以后,两人都将心里淤积的怨气宣泄出来了,虽是不友不恭,却是真心相对,再无隐瞒。

细细想来,相依为命的两人自然是爱对方的,不然的话,焉能有寻常时刻的“敛翮闲止,好声相和”,文钢太不会隐忍数年,藏而不发,文尚太不会小心翼翼地观察文钢太的神色,生怕惹恼弟弟,也不会攒钱想要买房车和最爱的家人享受旅行。

尔后,文尚太用存钱盒子里的储蓄请文钢太吃饭,还给他零花钱,试图扮演一个友爱的、有担当的哥哥角色。有几分像是文钢太梦中那样重返校园,有一群死党,有最好的朋友宰秀,有一个暗恋的漂亮女生高文英,有一个平平常常的上班族哥哥文尚太。

梦是深层潜意识的反应。由此便谈到了第二个层面,即文尚太和文钢太、高文英的关系冲突。

假设把剧中的兄弟二人的亲情线单独梳理一边,便能看出文尚太试图改变的这一节就是这条亲情线的“戏眼”,因为文尚太做出改变,以前的无理取闹、自私自利,才能得到谅解,也是因为他做出改变,文钢太的付出才有意义,文钢太和高文英的感情线才能得到推进。

亲情线后续加入的高文英和文钢太爱情线的融合,如两条支流汇进一条主河道。在第十一、二章中,高文英不走寻常路,连番被文尚太拒绝成为家人之后继续说她想要文尚太这样的哥哥。实际上,这句话是一管强心剂。

文尚太是自闭症患者,但他也是一个自然人。《哈姆雷特》第三幕第四场台词:“当然,你是有知觉的,不然你就不会有行动。”文尚太并非无知无觉,他能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和社会上的普通人对他们这类人的认知。

如果有一个他这样的哥哥,肯定是负担,是拖累,是沉重的包袱。不用看别人,只需要看一眼文钢太就知道,他为了哥哥,停辛伫苦,费心尽力。文尚太是“心中的累赘,是背上的十字架”,白狐狸精似的文钢太也拿哥哥没办法。

文尚太心里是怀有自卑和愧疚的情绪的。文尚太在高文英喊出那句话以后没有接纳她,但却在下一回文钢太和高文英站在他身后等待着他的回应许久,说“快点跟上,高文英”。这话不禁让文钢太和高文英松了一口气,也让作为电视观众的我松了一口气,明知结果会是如此,却还是由衷地欢喜。这是成熟的编剧创造出来的戏剧张力。

针对三人之间的关系,有一个对于什么是“家人”的辩证问答。高文英对父母是恨之不欲相见,文钢太对母亲是渴望、爱和嫉妒紧密相连,文尚太对母亲最后的记忆是死亡和恐惧。他们一想到家人就是“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也只有“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国内电视剧《公主小妹》中有女主角小麦质问爷爷的话:“难道只有有血缘关系的人才能称得上是亲人吗?”同样的,在日本小说及其改编电影《小偷家族》里也呈现了另类的家庭关系,不是血缘也是家人。

在本剧中,起初的文尚太认为只有在同一本户籍上有名字的人才算是家人,不若此,只能算是陌生人。在第十三章,文钢太和高文英给出解答,一起拍过全家福合照的人就是家人。窃以为住在一起,相互照顾,彼此守护的就是家人。

君不见多少夫妻同床异梦,离心离德,多少父母子女,心存怨怼,视若仇雠。能如文钢太、高文英、文尚太一般风雨同舟,共御霜雪,便是家人了。

文尚太给高文英喂粥,哄她的一幕戏堪称文尚太成长的华彩篇章。在此之前他担心文钢太和高文英吵架,没有和好,这是他站在抛却完全自我的角度为二人着想。在此之后他听文钢太的请求,温柔地给对方一个拥抱,拍了拍他的后背。

这一连串的行为都表明了他认可二人的情感,已经把自己放到了一个比较高的位置,觉得自己应该照顾文钢太和高文英。他们是弟弟妹妹,自己是哥哥,保护他们是他的责任。他像高吉东一样成为了空罐头公主和迷失自我的男孩的避难所。

第三个层面,则是环境,或者说社会关系。

在电视剧里我们唯一一次看到的文尚太和处于疏远的社会关系的角色有正面冲突,就是在高文英的签售会上,那一对夫妇看到文尚太走向自己儿子,甚是嫌恶,而后丈夫破口大骂,推搡文尚太。

稍微侧面一些的则是第一集,文尚太在职业学校情绪失常时周围人的反应。那场戏重点在于引出人物,铺垫情节,所以没有过多着墨。其余时刻都处在一种经过美化的社会环境。还好精神病院的护工和病患们大多和善以待,回到南珠利家的小楼,顺德阿姨又把他们当作是亲生儿子一般照顾。

虽然从文尚太身上没有太多社会枷锁,但是从别的精神病患者可窥一二,例如正泰和雅凛,两人不能在医院相爱,又例如表现良好的病患也只能出院一天,按时回来等等。精神病患者鲜有如文尚太一般行动自如,还能受到各色人等的照顾。

有一场戏也为文尚太的成长线起到补充作用,情节是文尚太送战后PTSD的患者简弼翁去医院。文尚太在乘公共汽车,与简弼翁交谈时,车外响起机械轰隆之音,后者回忆起战火连天、炮声不止的血山尸海的情景,骤然发病。文尚太先是用衣服盖住了简弼翁,然后轻声安抚对方,行为言语与文钢太安抚他时所做的如出一辙。

回到医院,文尚太先后对吴院长、顺德阿姨和文钢太讲述事情经过,是在求夸奖,也是在自我认同。

奥斯丁曾在《傲慢与偏见》里借着玛丽说出一句对白:“人们常把自信和傲慢当作是同义词,可它们并不相同,自信依托于自我评价,傲慢则是依托于他人评价。”

文尚太缺乏对自我内心的价值认知,在某些时候,他的表现极度自私,像是没有顾及到文钢太的感受,而在受到刺激后又会表现过度,显得异常。初次去见高文英,护士长送他恐龙等,他都显示出兴奋的模样,好像整个春天都落在他身畔了。而当蝴蝶出现或文钢太撒谎时,他立刻恐惧交加或心生不满,勃然变色,如火山爆发,即使旁人劝慰,也收效甚微。

他的情绪失衡与这有莫大的关系。在帮助了简弼翁以后,他清楚知道他做到了力所能及的善行,这是对自我价值的认同。

文尚太不是一无是处的累赘,也不是神神在在的“天才”,他是一个普通人。他可以在危急时刻采取熟悉的、正确的应对措施,对病友施以援手。

结语

艾略特在他的文章《哈姆雷特及其问题》的开头提到过,戏剧作品的主人公的心理,主要指的是性格,没有作品的整体效果那么重要,而“文尚太”的人物形象恰恰是由艾略特所说的“客观对应物”。

在描述文尚太时,我们会想到一组物品,恐龙玩偶,绘画用具,会想到一系列行为,去高文英见面会时陷入的多彩的艺术世界,听到蝴蝶时一脸惊恐地捂住耳朵,看动画片时准确地复述台词,这些都是对角色的呼应。文尚太的心理描写被轻描淡写,而有关他的跌宕起伏的戏剧情节却浓墨重彩地印在了观众的脑海中。

尝试去画蝴蝶,是他面对恐惧的号角。

蝴蝶有死亡之意,也有重生之意。关于“普绪克”是“精神疾病”的词源之外还有一个动人的传说,爱神之子丘比特对美貌女子普绪克一见倾心,丘比特要求普绪克不要看自己的面容,而普绪克在姐妹挑唆之下疑心深重,举灯看了丘比特,两人缘尽。

换言之,疑心生暗鬼,不信任才错失彼此,而信任则可使二人关系固若金汤,牢不可破。学会信任他人是文尚太对抗恐惧至关重要的一环。当他学会信任文钢太和高文英时,涌自心底的安全感会乘着爱的轻翼,飞越黑山白水,来到他的园地,开出满园玫瑰。

谈及小说主要人物和小说世界的关系时,“首要的焦点不是主要人物的性格和道德,而是他们世界的属性。主人公的生活,他们在小说世界的位置,他们以一定方式感知、观看并介入世界的方式——这才是文学小说的主题。”帕慕克在《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中如是说道。

我以为观看影视作品亦应当如此。我们以上帝视角去评判包括文尚太在内的每一个角色时都会出现经验主义错误。他们的行为动机在《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的剧中世界是成立的,而探索他们的性格和行为形成的源头才是作为观众的任务。

我欣然于在电视剧这样普世的娱乐产物之中看到如《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一类的作品。在20世纪80、90年代,及至千禧年后仍然有人固执地将欣赏电视节目的观众称为“沙发土豆”。看电视既不事生产,又在消耗资源,实在是一件毫无禆益之事,而《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这种类型的电视作品却提供了另一种可能,即关注被人们忽视的特殊群体。它不仅有罗曼蒂克的玫瑰色幻想,也有真切可亲的人文关怀。

“精神病”这个在生活中讳莫如深的名词,出现于不同的艺术载体之中,行使大同小异的职责。笛安所著的小说《南方有令秧》里唐家老夫人疯癫无状,而家中众人将此事瞒住,守口如瓶,只为保住家族颜面。无独有偶,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的原著《妻妾成群》也把精神失常作为封建时代下深宅女子的悲凉收场之一。这些角色她们透着对人生的无望和空虚,也有对旧制度的讥刺和嘲弄。

而今的时代观念相较于从前已然文明开化,医学也发达甚多,我们越来越能看见更多的精神疾病的资料,也能让更多的精神疾病患者“走在大街上,看一看阳光强烈,水波温柔”,可精神疾病患者的权益依然没有得到完善而妥帖的保障。他们的生活仅仅依靠一个家庭的力量去支撑,也是杯水车薪,终有消耗殆尽的那天,须得社会多方协作,而第一步就是有此意识,电视剧的普及就是很好的切入点。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我们是一类人,他们是一类人,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但我要说,我们也可能是他们。柴静《看见》里写,“我们像水溶于水”。我们都是同类。有些人会把他们称作“星星的孩子”,这美好的称谓无法抹去背后冰冷的客观事实。对他们怀挟偏见,是倒退,是固步自封。在圈禁他们的同时也是在阻挡我们自身前进的步伐。

借用三毛在《说给自己听》中的句子:“我们经历了过去,却不知将来,因为不知,生命越发显得神奇而美丽。”对于明天我们总是满怀热望,它充满危险,又充满诱惑,但是在踏上明天的路程之前,还有许多人没能遇到指引,他们是文尚太们,是高文英们,是文钢太们,是我们的“命运共同体”。只有当所有人都乘上诺亚方舟,这场逃亡才算胜利,只有当所有人都避过地狱的罡风和荒原的暴雪,才有机会能在人间见到阳和扈蛰,品物皆春。(文/月落星沉)

附:出演哥哥文尚太的是演员吴政世。在《虽然是精神病,但没关系》中,他说话时刻意加快速度,停顿处又有意延长,另外,他的眼睛时常飘忽,不敢直视说话的对象,还有手掌总是张开,连挠头都是用一根手指去抓,略带些神经质,打眼一见,就与别人不同,动作细节满分,将“文尚太”这一角色演绎得活灵活现、有血有肉。私心推荐他戏份较重的三部作品《触及真心》《山茶花开时》《棒球大联盟》,口碑依次递增,都是富者形象,虽大相径庭,但一样有趣。

参考书目/影视作品:

阿德勒《自卑与超越》

莎士比亚《哈姆雷特》

陶渊明《停云四首并序》

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

佚名《悲歌》

电视剧《公主小妹》

是枝裕和《小偷家族》

韩国动画《小恐龙多利》

奥斯丁《傲慢与偏见》

艾略特《哈姆雷特及其问题》

韩国动画《奥林匹斯星传》

莎士比亚《罗密欧与朱丽叶》

帕慕克《天真的和感伤的小说家》

笛安《南方有令秧》

苏童《妻妾成群》

海子《海子的诗》

柴静《看见》

三毛《说给自己听》

佚名《景德以后祀五方帝十六首》

全文共5886字,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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