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铃响,我去接。是许久未见的子欣,声音脆生生的,还是标准的普通话。她先问我好,话锋一转又说她要回来一趟,我这里是否方便留宿几日。我自然是欢迎的,便高兴的答应等她来。
“你最好了!”末了她说,“我的事你都知道的。”
子欣是我实习期租房认识的朋友,比我大两岁。当初我们关系很好,来往甚密,她的事我也记得很清楚。听起来她还是陷在往事里,在她面前我总觉得我的强硬是一种幼稚,因而我尽量表现出最大程度的理解。“为什么还要回来见他呢?这么久了!”我想着,她应该早就忘了他才对。
“我相信他。”她的声音在我耳边响了好几年,“相信他什么?”我心里对此感到深深的怀疑。然而我始终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疑惑,尽管对于她的态度感到费解远远胜过了理解,都不能使我对我们的友谊心存任何芥蒂。
子欣和我在一个院里同住了半年多。才搬来就被我特别注意,不仅因为她普通话标准,还有那与众不同的气质。在这租户满院的城乡结合部,成天都是鸡飞狗跳的地方,也可能藏着特别的人,我觉得子欣就是其中一个。
我们的房是自建房,共两层,中间有天井。子欣住在大门口的小间里,像传达室;我和另外几个实习生合住二楼一个大间。大门外安了一米高的水龙头,下面砌了过矮的水泥池子,经常湿漉漉的。站在那里洗漱只能把毛巾搭在脖子上,手里端着牙缸子半弯着腰,越是小心提防越是溅了两腿的脏水。一个水沟暗戳戳载着那些脏水流出去了,里面飘着白花花的牙膏块还有腐烂的菜叶子。
子欣的门开着,一看便知是为了让天井的光照进去。早晨那刻还是能看清小屋里的陈设,一张单人床,蓝白格子床单铺得平展展的;墙角码放着少许杂物;朱红色的旧课桌擦得发亮,整齐的摆放着几本书,有一面巴掌大的圆镜子立在书旁边。
我正在低头洗我的白大褂,突然听见个人叫“子欣!”,抬头一看,面前立着个比较漂亮的女孩,大眼睛厚嘴唇,鹅蛋脸略尖的下巴,松松的一根麻花辫斜搭在胸前。有一点颓废,但那气色好似与她的年纪无关,只是少见阳光。或者是我低血糖的缘故。
“丽丽!”闻声而来的子欣以一种比较节制的热情,领着进了屋里。
“我来看看你,打量一下能不能过来投奔!”
“说笑吧,我都还没有着落呢!”
“你高中毕业,比我强多了。”
“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无所长,不如你有手艺。”
小屋里的客套话无遮无拦的传到了我的耳朵里,虽然白大褂被我搓得很白了,但我继续用力搓洗着袖口和前襟。
“这是歌本?”
“嗯,我手抄的。”
“我好喜欢这首《红雨》。你唱一下!”
“好。”
“轻描淡写我的回忆 像是一场下过的雨……”没想到子欣唱歌那么好听。
“啊啊红雨 叫我如何能够相信 把自己给你 却换得如此伤心 ”
脆生生的声音,伤感的歌词,阳光斑驳的天井,一圈一圈的阴影变换位置恰似歌声里一震一震的拍子。
第二天,丽丽果真搬来了。
子欣的小屋瞬间满满当当,那张单人床被移到了院子里,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可以合起来的沙发床。我猜测丽丽有奇怪的身份,但不明白子欣为何要接收她住下,她们明显不是同一类人。
我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丽丽搬来的第二天早上,有个秃顶男人冲过来拉走了丽丽所有的物品,并且大声呵斥她,骂她是“不要脸的小偷!”丽丽哭得稀里哗啦的,子欣去面试工作了,一回来就被丽丽连绵不绝的哭泣包围了,而我正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慰。
丽丽悄悄拉走美发店里的东西,从那个秃顶男人身旁消失,是为了逼迫他离婚。子欣等她哭够了,才严肃的告诉她。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她低估了自己还可以自由独立的生活,不必依赖任何人,也不必受任何人的管制。
真透彻!我对子欣由衷的欣赏起来了。但往往越透彻的人,局限性越大。子欣就是这样的人,她对别人的事看得透彻,说得清楚,一旦轮到自己却又跟丽丽一般无二。
“可是他害了我,我跟他在一起两年了,我从前的那些朋友都合不来了,社会上像我这样的人是不受欢迎的。你不知道,我们好的时候有多好,他只会讨我开心……我现在恨死他了!”丽丽沉浸在回忆里,不肯听子欣的话,总觉得我们都不懂她。
“既那么好,怎么恨死了?”子欣冷静极了。
丽丽扬起依然青春无敌的脸庞,“他一天天冷下去,他不是我的是别人的,他不让我管……店里的收入也不许我动了,全都拿去赌博了。他说还要养老婆孩子,总不能都给我用了。”
丽丽执意要按自己的逻辑讲下去,我实在头疼,借口睡觉溜上楼去了。子欣目送我走出去,又透过门目送我上楼,这目光使我感到她心里的重担分量不轻。丽丽是偶然认识的罢了,漂亮的脸蛋和没有多少内涵的头脑,互相交错缠绕住了只是路过的子欣。
只用了不足半月,子欣就用十足的耐心和年轻女孩罕见的智慧头脑,差不多治愈了丽丽。边找工作边照顾她,开导她,有时候给她唱歌,也教她织毛衣和看书来消遣时间。令人惊奇的不是丽丽,她本来就不该那样,只是回到了正轨而已,是子欣让我惊奇,她的那些人生智慧从何而来?一定是读书使她与众不同,显得气质出众。
丽丽最后在子欣的建议和帮助下,回老家去了。子欣又恢复了一个人的安静生活,很少有人过来找她,倒是我经常跑进跑出打扰她。自从目睹了她如何“拯救”丽丽的事,我对她的敬仰已经不能用语言来说了,她就是我的偶像。
偶像也有发昏的时候,这是粉丝万万想不到的。她愿意把她的事都告诉我,但我却不能全部都理解,这是很可惜的,大约我们终究还是不同的人。我所追求的还是普罗大众的追求,而她所追求的似乎高于我,但我也说不清楚。
子欣和王志飞初次见面,是她去面试工作。她所填的自我介绍里多写了几句,引得他多了几分关注。会议室里坐着二十来个年轻女孩,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小声说:“面试的就是王经理,刚转业的。”
王经理曾是排头兵,高大帅气,两眼炯炯有神。把一摞资料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洪亮地说:“文秘是需要写作功底的,读书多少决定了你的思维方式。”他用探索的,怀疑的眼色把全部面试者看了一遍,确定他们没有读多少书,他的目光锁定了从一摞里挑出来的一份上,“这位可以留一下,”目光如炬的直直扫过去,子欣明明的感到了浑身发热,然而却用平静如水的状态掩藏了惊喜。
“这两位也留一下!”原来不止她一个,心里略微有点泄气。“你们三位竞争一个岗位,决定去留的机会只有一次,我说了算。”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斩钉截铁的说法,打消了其他人的顾虑。“什么用人唯美?你给我一个漂亮的文员,然而写得不像样……”现场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那原本漂亮得不像话的女孩,突然撇撇嘴很不相信似的。“我用人只有一个标准,只看才华不看文凭,”顿了顿,“也不看美丑。”这时,除了选出来的三位,其他人也都陆续离开了。
子欣安定的坐着,她是没有文凭的,却不能怨她。她原本考上了二本的,因为家贫放弃了,然而边找工作边自学着新闻专业。
她并不知道,王志飞一眼就相中了她,多留下两人复试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至于为什么相中她,相中了什么,他说的含糊其辞,唯一可以断定的就是子欣的身世触动了他的心。子欣后来对我说,她暴露了自己的可怜处,军人出身的王志飞打定主意同情她,或者说自以为是的要拯救她,而这拯救是多么自私,就像一场风暴席卷而来,将子欣的骄傲打碎一地,连同她桀骜不驯的心灵。
读书思考的痕迹烙印于人身上时所展现出来的独特气质,使子欣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独一无二。因此她得到了工作,顺带着收获了一份暗地里的爱慕。
“回去准备一下,下周来报道。”王经理的官话里绝没有一丝一缕的个人色彩。“公司有宿舍么?”子欣需要肯定的答案。王经理心中一动,“像她那样的可怜虫当然需要住的地方了,天下的事就是这样,那些出色的女孩往往来自贫困的家庭。“有!我给你个电话,你去找后勤处。”他拔出钢笔,待要写出一串号码,全然不顾面前有没有纸。子欣慌乱地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摊在他跟前。这迫切和感激引得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眼光,这女孩一定不会让人失望。
上班第一天,王志飞扔给她一摞资料。下午允许她自己四处转转,看看环境。办公室主任是位漂亮的女士,领着她转悠,还不时拿眼神问她“你这小妮子,到底什么来头?”她只装着不知,一副逆来顺受的和气模样。心里却暗暗思量,“看起来随和就是最好的保护色。”这句话忘了是从哪本书上看到的,但却深深影响着她。
工作仅一个月,子欣渐渐露出了自己的才华。不仅工作干的好,人缘也好。王经理对她的工作非常满意,虽没有当面夸过她,但在其他人那里常夸自己眼光好。
王志飞是个文学爱好者,虽然爱看书也爱写作,但缺少一点天赋,因而总是写不出满意的作品。当他得知子欣也在写作,就无比期盼着可以和她交流写作心得。某天,他在报纸上突然看到了子欣的名字,连同一篇很有见地的书评。“这是你写的?”子欣点点头。“唔,不错嘛!”他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你写小说么?” “嗯。”子欣不知他是何意,据实以告。
王志飞一直想写一部军事题材的小说,“转业以后老没有时间,在这样忙碌的工作状态下,什么都得拣重要的先做,所以空闲下来只想要放松,可是见你这样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决心……多久了,我都没有像现在这么下过决心了。你来做我的助手,完成我的小说。”
子欣面露难色,然而已经无法拒绝。每周五下班后留两个小时,一同创作小说。那位女办公室主任总是磨蹭着也不肯走,如果她有事不得不走,就会有另一个人坐在什么地方加班。王志飞有时候嫌烦,女办公室主任就说:“没办法,这些工作必须今天完成的,不能拖到明天。”子欣心里发笑,暗暗说:“你监视些什么?王经理固然可敬,可我再没有男朋友也不会看上他!”
王志飞的办公桌上放着个相框,明明白白是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不知道女办公室主任是在吃什么干醋,亦或是受人之托?
王志飞的老婆带着三岁的儿子,也来看过几趟。第一趟虽然送了些吃的但敌意很浓;第二趟故意拿儿子说事,直夸王志飞是个好爸爸;第三趟简直无趣极了,大约她也觉得子欣不会勾引王志飞了,竟然露出要请她去家里做客的意思。这都在王志飞和子欣预料中,俩人心里明白这些人来来去去是什么意思,但非常默契的一同扮演着“无知”的角色。
王志飞对于子欣在写作方面的天赋赞不绝口,也对由她大力协助才完成的小说非常满意。他确定这个女孩使得他的灵魂安定,激情澎湃,因而才能完成小说初稿。这在他是绝无仅有的感觉,他经常忘了自己已婚的事实,偶尔也会对子欣提起他婚姻的内幕。
“我是很晚婚的,母亲几次向我流泪,要我结婚,我终于拖不过去就答应相亲,其实我打算转业后再考虑的。后来就见了她,”他嘴巴努了下相框,“都是命,我没有细看就点了头。于是就由母亲操办了婚礼,简单的举行了个形式就回部队去了。”
“结婚当天夜里我就后悔了,原来不是点个头的事。她求我要她,不然她会去死。我才知道她是离异的,只是没有孩子,可我母亲全然不知。不过她也是可怜人,娘家不收留她,婆家也逼她走……她对我倒是真的好,渐渐我也就认了。”
王志飞说得泪眼朦胧,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子欣为了缓和气氛故意说:“哎呀人家也不易,追着你,怕你被人拐跑了,一辈子拿你当事业来经营着,还要被嫌弃不是爱情留下来的……倒也难熬!”
“啊,你这丫头!竟说这等话!看谁娶了你怎么活,精明得很,单会装得像只温顺的绵羊。”王志飞故意用爱极了的眼神直视着子欣,看她怎么躲闪。“我该回去了,再见王经理!”不等他回过神来,背影一闪而逝。留下王志飞独自发呆,这丫头的心思,真是难琢磨。
一连几天她都故意避开他的眼神,不知道在忙什么,还故意在电话里提到有人介绍男朋友的事。王志飞嫉妒子欣自由的世界,几乎像报复似的压给她很多工作,多到不加班干不完。子欣并不抗议,埋头苦干完,轻描淡写回他一句:“明儿见!”然而第二天又有更多的工作派给她了,看她怎么应付。她却报病没来,王志飞有点慌了。又想尽办法笼络她,找人带话给她让她休假,身体好了再来上班。
可还是有满腹的心里话想跟她说,于是就写信给她。对自己是悲伤,对她是期望。他们毕竟是源于文学才走近的,书写仿佛最能表达心里欲说还休的感觉,不一定是爱情,也可能就是两个孤独的灵魂互相摆渡。说不清的,就是好像终于等到有人懂你了,也不想落入俗套,然而男女之间并没有更好的出路。
她也不能置之不理,就随手回几封。天天见面竟然还通信,她好像有点理解当初丽丽的事了。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虽然她不想从别人那里拿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但是那东西自己非要送来给她,不明确拒绝等于收下了,总归还是不好的。
有一天他的信终于直白的说出了“爱”这个字眼,她陡然吓了一跳。虽然预感到这个字会出现,但真出现的时候却使人慌乱极了。爱是什么?谁知道!她是缺少爱的,也不明白爱这个东西到底要怎样,世人都说爱是痛苦的,那未必不该远离它。“我爱你!”他的表情是痛苦的,“你爱我!”他的表情依旧是痛苦。“那么爱什么呢?不如不爱吧!”
她无法使他明白爱是痛苦的,然而她无师自通的就使他痛苦极了,只因她的回避他便觉得世界变成了地狱。他回去发脾气,把爱而不得的气都发泄在家里,甚至动了手。这迫使她不得不正视爱这回事,与他谈了一次。
“你说爱?不行的!我们是不行的!我也不爱!”
“你爱我!”他走过去抱住她,“我没有什么希望,是你让我看见希望……”他只看见她的嘴,红红的花瓣似的嘴。“不!不爱!”她拼命挣脱了他的怀抱,假如他不想要她挣脱……终究他还是对她呵护,不要她受委屈,就算在自己怀里也不可以。“不行!我辞职!不要看见我!”她的脾气固执得可怕,至少令他害怕了,他无力的垂下双臂……“别走!就这样!”
于是又过了三个月相安无事的日子。他们达成新的默契,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也算尽了力。直到元旦前夕,聚餐时他喝了点酒,才勇敢走到她面前请她跳舞。她假装不适先告辞了,没料到他竟紧跟着追来了,要散散步说几句话。她答应了,想到他忍耐的苦楚,她的聪慧起到了反作用,他以为终于得到了理解。他吻了她,她的初吻。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像吃了甜甜的糯糯的糕。
算是打开了局面,他吻够了她,又有了别的指望。他的狂热快使他发疯了,他吻着她的嘴,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那里,“你快使它发疯了!”又拉着她的小手放在胸口,“你使它疯狂!”又用力的吻,不肯停下来。她就像突然被开发的土地,一旦撒上种子便飞快得疯长起来,很快就茂盛得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她爱他,原来是真的!她相信他!他吃不够她,她也被吃不够,这是爱?甜蜜的爱!
只这一次!不行的!丽丽就是这样开始陷入痛苦的,绝不能够这样下去!不止这么简单!爱是痛苦的!她心里突然觉得这是错误的事,一直在回避不就因为这是不行的么,停下来!她理智一回来立刻挣脱跑掉了!
子欣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嗜睡的状态,学医的我一看便知她有了。我猜她自己已经知道了,只是来找我解决问题的。我帮她推算了时间,建议药流。她的痛苦憋在心里,我看得出来她克制得自己很辛苦。
“最近不管去哪都睡不醒,我觉得不对。都骂我变懒了。他老婆来闹了,我辞职了。终于还是被爱害了,我从他那里什么也不要,这不是我擅长的,向人家要什么都张不开嘴。”她越是说得轻松,心里应该越是难过,但我却不知如何接话。她一向眼明心亮,什么都看得透。
那天夜里她哭得很厉害,但咬着牙闷在被子里,只看见盖着的背影在剧烈颤抖。第二天早上眼睛肿成一条缝,声音是沙哑的。我心里好痛,好好的子欣,那么独特的女孩,然而竟也难逃爱的魔咒。我多希望她能俗一点,哪怕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个结果,何况按照世俗的说法,他拿走了她的初吻初夜,现在还要算上初孕,还不够格被珍惜吗?真是让我生气,恨不得冲过去理论一番。但一想按照世俗的说法,我们也不占理。于是思前想后等于零,子欣真是透彻,什么也不必争反而是种最好的自我保护。
子欣休息了一段时间就振作起来了,她不像一般女孩经历这些事就迷失了方向,觉得自己吃了亏,又担心不能嫁得好了,然后越想越伤心,需要借助一个强有力的人来重新开始。比如丽丽,当初子欣就是那个帮助她的强有力的人。现在虽然有我,但我却不像子欣那么强有力,我本质上跟丽丽是一样的世俗的女孩,以嫁得好为人生最高理想。不论是努力念书还是努力工作,从小就被灌输了唯有嫁得好才是幸福人生的必由之路这种观念,因而我小心翼翼的服从,避开雷区,享受着名义上的自由,其实一开始就甘愿坐在了牢里,一辈子的最高追求就是坐好点的牢。
子欣离开了这里,飞去了南方。她说想去看看艳阳高照下的大雪纷飞,想去听听海哭的声音……我用羡慕的眼神目送她离去,转身回到自己的牢里。
几年过去了,显然子欣除了跟我保持着密切联系,和王志飞也有联系。虽然我认为他早该被遗忘到爪哇国去了,但是既然子欣不这样想,我也就不该这样偏激。毕竟人和人之间不仅有利害关系,还应该有情义,无关风和月。
王志飞倒是来找过子欣,在她走后不久亲自跑过来问我,她去了哪里?当时我正在气头上,恨不得拿块石头砸烂他的脸,看到他血流满面才解恨。我带着看笑话的姿态,冷冷的回了句“不知道”!又看着他眼里的光芒黯淡下去,颓然老了的样子,不忍直视,又补了句“她说会和你联系的!”罪人神奇的恢复了活人的神采,对我连说了十几个“谢谢!”
如今子欣要回来了,久别重逢我是无比开心又期待的。看来有人比我更开心,王志飞真是命好,碰到子欣这样的女孩,追求精神上的共鸣,不为世俗所影响。
子欣回来当天下午,他就跑来了。他们聊了很长时间,子欣回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
第二天我休息,我和子欣一起去了租房的小院,可惜被拆迁了,全无半点当初的踪迹。不禁感叹城市发展的日新月异,而人的回忆最珍贵,不然只顾跟着往前跑,哪里还能留下什么,一片废墟!或者一栋新的高楼——别人的记忆开始的地方!
“我知道你并不懂我为何还要回来见他,”子欣果然什么都了然于心,“是记忆在作祟罢了,或者说我来求证我的相信。”
“你不是说你相信他?”我的眼神狐疑不定,就像我的心始终并没有完全站在子欣一边,我是道德绑架者的代言人,虽然我们的友情不受此影响,但并不代表我百分百认可子欣的所作所为。我没有真正自由的灵魂,也没有凌驾于世俗之上的意志,我是世俗的囚徒。
“我相信他!然而我的青春浓烈的领悟里出现了怀疑——究竟值不值得——否定自己是痛苦而艰难的,新的痛苦!”她闭上眼似乎很不想看见什么,然而那些不想看见的却始终在眼前晃,推不开的记忆!
“昨天我们见面,他的形象跟我记忆里的根本不能重合——毫无吸引力,是我的思想又深化了。我们的谈话没有共鸣,好像隔着几个世纪,或者一个大西洋。他始终的停留在过去的希望或者失望里,不肯出来,从前不肯现在还是不肯……我突然明白曾经不甘心的并不是他,也不是爱——爱这东西只是个幌子,是自己曾经的付出——若是换个人也一样,不论那人是谁,那时都是看不清的,只会迷失跌进去!”
“爱总归是这样,当时惘然,过后惘然,至今还是惘然。一个男人若不能给予所爱的女子世俗认可的一切,那么他就没有办法爱了,既如此爱也只是虚幻,孩子气的不管不顾。因而你的疑惑是应该的,终究还要在世俗里活下去!”
子欣淡然的眼神又恢复了清澈,深深的眸子里藏着我向往的自由,还有孤傲。无论如何她都是与众不同的,我所不及的。
“自由?”她似乎知道我想问什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牢里,服役至死方休。看透了世俗能够超脱些,然而背负更重的枷锁也不过是早晚的事,多拖延些时日罢了。”
我点点头,啊,越是透彻局限性越大,像我这样浅薄的人,懂得避开所有标志了记号或暗号的危险,一路谨慎小心,等着我的又是什么,不也是未知已知的局限,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