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踪】第五十八章 旋涡

“吱……吱吱……”

一团绒白一路蹿上了小床,在枕头边放下了个几粒瓜子仁。

小床上,顶着一头银白色奶毛的小崽子正手舞足蹈,嘴里还哼哼唧唧的。他已是能完全睁开眼睛了,白日里醒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但他还太小,不会走也不会爬,甚至连坐都不会坐。躺在床上,视线可及之处也无非就那么扇子大的一块地方,想来也是无聊得很。小手握着拳头在空中挥舞着,小脚也跟着蹬了几下,铜铃声清脆悦耳。他扯了扯嘴角,便算是在笑了。

这个孩子不过才一个月多点儿大。这么大的孩子,除了穿着尿布知道吃奶外,大约也只会流口水了。

紫衣尊神立在小床边,皱着眉头看了他一会儿。他这个儿子,的确与普通孩子不太一样,除了吃奶流口水外,竟还会给他脸色看。东华抱着胳膊百思不得其解,没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惹到他了。

“你光站着看,就不晓得要去抱一抱?”

凤九替他解了惑,遂绕过他伸手将孩子抱了起来。怀里又传出了一连串的铜铃声,而铃铛主人嘴角的弧度又更高了几分,这下看起来才是真的在笑了。

“滚滚,你爹就是根木头。”她说笑似地叹了气,同情道,“都不知道要抱你!”

小嘴一噘往旁边一撇,这孩子竟摆出了副嫌弃的表情。凤九乐得呵呵直笑,而东华却不以为然。

“他嫌弃的可不是本帝君,而是自己的小字。”

“瞎说!”

“不信你再叫他一声试试!”

凤九是头好胜心极强的母狐狸,自然不肯轻易认败。于是她清了清嗓子,认真慎重地又叫了一遍。随后,她便颓了肩膀。儿子这次不但撇了嘴,连小脸都一并耷拉了下来,一副再也不想理她的形容。凤九委实心塞,她真心实意地觉着滚滚这个名字很可爱,就跟团子似的,听起来就好养活。又恰巧他们一家都姓白,白糯米团子,白滚滚,有什么不好的!左右也不过是个小字,东华不待见也就罢了,怎连这么个流口水的奶娃娃都嫌弃!

名字同样接地气的福来从小床上跳了下来,蹭到她脚边又叫了几声,惹得凤九低头去看。只见他不知道从哪里又吐出几颗湿漉漉的瓜子仁来,虔诚地盯着她看。

“我不吃瓜子,滚滚没牙也咬不动。”凤九委实嫌弃,却又不好打击它的一片孝心,于是只得语重心长道,“都是奖励给你的,你留着自己吃,乖!”

紫衣尊神幽幽叹了一声,最近这一窝姓白的叫他有些招架不住。

“你就抱一会儿吧!”她半推半塞地把孩子塞到了东华的怀里,“知道你要当个严父,但孩子还这么小,哪里能记事,现在多抱一抱也算不得是娇生惯养!”

东华抱着个软绵绵的孩子僵在了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除了这么抱着他外还能干什么。

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灰袍星君蹑手蹑脚地从门框旁探出个脑袋来低声问道:“天君和墨渊上神来访,帝君现在召见吗?”

他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遂就把孩子放回到凤九的臂弯里,迫不及待地出了门。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凤九不知为何竟生出了些不安。自她认识东华以来,几乎从没见他着急过。原还以为她这个夫君天生便不知道何为着急,如今看来,不过是这些年没叫他遇上过什么值得着急的事罢了。心中的不安开始无节制地膨胀,凤九隐隐觉得又出事了。

那一日,她时隔两年再次偷听了东华帝君的墙角,却依旧没听到半点声响。那三位大人物也不知在里头说着什么大事,一谈便就谈到了深夜。东华回来睡觉时,凤九醒着,却装作睡熟了的形容,没去打扰他。东华睡得很安静,几乎未动,却一夜无眠。

第二日,洗梧宫来了个人,气势汹汹,一副要寻人拼命的形容。来人正是她的姑姑,寻的人则是她那没人敢惹的夫君东华帝君。凤九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姑,吓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姑父紧随而来,拉也拉不住她,即便墨渊上神吼她,也没能让她冷静下来。白浅双目通红,已然是个半疯癫的状态。右手拿着玉清昆仑扇直指紫衣尊神,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口咬死他。东华帝君立在书房中,目光凝冷,眼中掠过一缕杀意,叫凤九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夜华将妻子一掌劈晕。向来话不多的天君态度诚恳地弯着腰背低头认错道歉。父神嫡子亦在一旁替徒弟说了几句好话。

紫衣尊神的脸色终是缓和了过来,垂目看着倒在一旁软塌上的天后,他缓缓沉了口气,话语间却依旧带着危险的吐息。

“天后若是疯了,便不要让她在九重天上乱跑。你为天君,当以四海八荒安危为重,该知道此事的轻重。”

立在一旁半天没敢出声的凤九觉着东华这次是真的动怒了。可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姑姑急得发了疯来太晨宫寻东华拼命?心中的不安再次膨胀开来,她觉得事关白家,自己便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急不可耐地插了一句,“东华,你告诉我好不好?”

他沉了沉,没有开口。

夜华衣袖一挥,殿门在身后合拢,遂有仙障加持。

“帝后到底也是白家人。”

“这是天君的家事,却要本帝君开口。”东华凉凉看了他一眼,语气中透着明显的不悦,“既然事关白家,那就把白家的人都请来。”

紫衣尊神的意思不言而喻,他没那么好的耐心一遍一遍同白家人重复这桩本不该由他出面的事情。

是夜,天君将天后抱回了洗梧宫。墨渊不放心,遂也跟了去。凤九见东华心情不好,同他说话也不太搭理人,走神走得厉害,便只得强压下心中连篇的问话。

那一夜,他们仍然没能睡好。

月圆之日,本该是家人团聚,和睦美满的好时光,可三十六天的洗梧宫却一片愁云惨淡。

白烜一事关乎两个家族,除了白家人外,老天君一家也都连夜赶了来。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夜华将前因后果一并道出,众神哗然。紫衣尊神坐在主座上喝茶,只听不语。两家女眷们纷纷开始抹眼泪,而当家的男人们也唉声叹气,沉默良久。

列席中唯独缺了白浅,她因情绪太过激动,被夜华封了神识,留在了长生殿中。白浅对东华帝君的成见自凤九而起。事到如今,儿子身上住着个庆姜,且即将命送于此,她自然便把责任都归在了他的头上。若不是他当年没将那魔尊处理干净,又何来今日?若不是他招惹凤九又不顾天命阻隔,岂会致使四海八荒陷入眼下的危机之中?若是他能管好自己,看好三毒浊息,烜儿又怎会去凡界引来杀身之祸!被悲伤冲昏了头脑,积攒已久的怨恨突然便就决堤,将理智摧毁。她不顾身份,失心疯般寻那个她认为的始作俑者报仇。也许终有一日她会清醒过来,为自己的举动而懊悔,但那也许将是很久很久以后……

白家人在洗梧宫住了下来,夜华也随即解了白浅的封印,以便家人能开导她。平日里白浅最听师傅墨渊的话,可这件事上,她却是谁的话都听不进去。白家人轮着劝了两日无果,而此事也拖不得,夜华只得带她去见孩子最后一面,做道别。

庆丰殿内,情绪激动的白浅突然平静了下来,只是流着眼泪默不作声地看着白烜,随后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被家人领回了长生殿。

第二日,拖延了近一年的大事终是迫在眉睫了。

天君夜华与墨渊上神一同出发,先行带着白烜的仙身去了昆仑虚。白家人不放心白浅,除了重任在身的狐帝白止外,悉数留在了长生殿看着她,以免坏事。凤九本也不放心姑姑,可一想到那日姑姑瞧东华的眼神便就怯了步。在白烜这件事上,她虽同样心痛不已,却还是站在了东华的身旁,就如同所有在这件事上支持东华帝君的神仙那样,抛开亲情,以大义为先,以大局为重。

紫衣尊神一直磨蹭到晌午才离开,临行前又再一次嘱咐她不要出太晨宫。白烜已是被带离了九重天,照理说天宫便该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凤九不明白东华为何要这样嘱咐她,好似这处还会出什么乱子似的,且他还留了个相当能打的看家将——重霖。

千里之外的昆仑虚已是戒备森严,十五个弟子齐聚。虽不知今日所行之事的真正意图,却也谨遵师傅嘱托,做着完全的准备。

申时将至,兄弟二人抵达山脚下。望着云雾缭绕的峰顶,终感诀别将至。去往山顶的路漫长,每一步都似千斤重,行得异常艰难。

过去的一年,墨渊已是耗费了不少法力划了半个昆仑虚出来作为罐子。他们要把白烜的仙身放进去,引一把天火烧了,让庆姜的元神无以为依,无以为补,随后将其打散,以便给四海八荒换来万年的太平。白烜体内本就只剩了两魂七魄,这一把天火下去,便就注定要魂飞魄散了。甚至连他的尸骨都将化为灰烬,永远地留在昆仑虚,无法回到九重天归葬入无妄海。

小徒弟在门口迎接,而昆仑虚的女主人则已是去到了那半个罐子的入口。墨渊踏入大门的那一刻,整个昆仑虚便都笼罩在了结界之中。

承受着丧子之痛,夜华亲手将儿子带入了他最终的归属之地。

白烜刚学会走路时便被送去了昆仑虚。因天君政务繁忙,这对父子聚少离多。若要算起来,倒还是墨渊与他相处的时间更多些,也更亲近些。白烜的童年在昆仑虚渡过,他儿时的记忆也几乎只有一个昆仑虚。天宫是什么样子,白烜其实记得并不太清楚。而每每回到九重天,回到自己的寝殿庆丰殿时,给他更多的感觉却是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暂驻之地。母妃时常会去昆仑虚看他,可父君则几乎从未露面。即便去了,多半也是为了公务寻师傅墨渊商议。在白烜心中,他与夜华,君臣敬畏远多于父子亲情。

父子相处得生分又恭敬,为父之人怎能不心酸!可夜华委实不想让白烜成为第二个阿离,在娇生惯养下变成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这几万年,白烜虽然自负了些,却一直向着他希望的方向成长。他早早地便就飞升了上仙,又从父神嫡子手上接过了处理三毒浊息这一重任,眼看着离飞升上神不远矣,却未料这便是劫数。白烜没能扛过飞升上神的劫难,也将四海八荒置于了险境。夜华自知不是个称职的父君,也觉此事自己负有责任,是以才会一时心软,纵容白浅与墨渊去锁妖塔取缚魔石,才会抛下政务去凡界探查蛛丝马迹。他作了他能做的一切想要挽回,可到头来,他的努力却不过是徒劳。

打从他将那孩子送去昆仑虚的那一刻,便就已经失去他了。

最后替他理了理衣袍鬓发,纵然千般无奈万般不舍,夜华还是不得不起身离开。

为君之人肩负重担,最忌讳优柔寡断。他心知已是到了必须放下之时。也许从此以后,白浅会怨恨他,可他别无选择,亦没有退路。

日头将要沉入昆仑虚后山之时,紫衣尊神驾临。在看不见的地方,狐帝白止已是重操旧业,领着十万天兵驻扎,随时恭候任何胆敢前来进犯的敌人。

东华在墨渊设的结界外又启了一层流光结界,少绾则领着徒弟们在结界外守候。夜华亲手引了天火,白烜的仙身在熊熊火焰中变得越来越模糊。这场天火燃了一整夜,血肉之躯终变为一堆焦黑骨粉。粉灰中,现了半块刻满梵文的黑色石头。夜华弯腰将它捡起,默不作声地收入墟鼎,遂隔空一掌,境内顷刻震荡一片。他眼中布满血丝,使了狠劲,想要将隐忍已久的痛苦一并发泄出来。可待到尘埃落定,他却依旧难平心中之恨。

“好了,夜华。”父神嫡子劝了劝。

紫衣尊神启了诀法探查了一番,随后隔空又是一掌,巨大的气浪差点掀翻了身旁的二人。他从扬尘灰烬中从容而过,周身散着微红的金色仙泽,紫色的衣袍上却无一处落尘埃。

天边已是破晓,黑暗似将就此过去。

东华收了结界,缓步而出。蹲在一旁嚼树叶的魔族始祖神见了他便就将手里的一株草叶随手一扔,朝他而去的同时亦往他身后张望了一番。

“搞定了?墨渊呢?”

“看来这一晚上你过得挺无聊。”

他答非所问。事情看似解决得挺顺利,这倒着实出乎了紫衣尊神的预料。遂惑由心生,这一天过得委实顺利得有些诡异。幽冥司十六层里关着的那个,可是个魔族的大祭司。那日东华去幽冥司处理他的魂魄时顺便探了他的记忆,便知他能与庆姜魔元取得一定程度的联系,亦知道他与妹妹闵酥一直保持联络。煦旸是个野心十足的人,此事既然已经策划了几万年,就没有轻易罢手的道理。紫衣尊神当即生出一计,将计就计地消了他们在地府见面的记忆,留了闵颢的魂魄用来追踪庆姜的动向。这件事情,除东华以外,无人知晓。许是老天爷打了个瞌睡,亦或是瞎了眼,他老人家十分难得地站在了东华帝君的身后,赏了他一只奇异的冥界老鼠,让他得以最终确认了庆姜魔元所在之处,也给了他一个让众人信服的铁证。既然福来在庆丰殿能感知到那处有地府阴气,便就说明闵酥通过闵颢在与庆姜联络。既然如此,煦旸不可能不知道他们的计划。东华调了十万天兵随行,便就是做好了当即与魔族开战的准备。可煦旸却按兵不动,这其中又暗藏了什么样的阴谋?

“石头?”

葱段一样的五根手指在他眼前晃悠了几下。少绾方才同他说了好几句话,他都没搭理。就连身后那两位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都走了出来,也没见他回神。东华这副神情,真是万年都难得一见,叫魔族始祖神顿时察觉了异样。

“出事了?”

紫衣尊神这才回了神,顺便问了她一个问题。

“若是神族与魔族开战,你到底站哪边?”

少绾一愣,半晌没能明白这话题怎就毫无预兆且唐突地转到她这处来了!这可真是个要人命的问题,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面对这么一天。上一回,她看起来是站了魔族的阵营,实则倒戈去了神族。若是再来一回,可真就不好说了……

“绾儿是识大体之人。”墨渊很是时候地给她解了围。

始祖神哭丧着脸,自己都信不过自己。

就在这时,白真的坐骑从天而降,落在了昆仑虚峰顶。一个天兵从毕方鸟身上跃下,连滚带爬地跪在了东华帝君的身前,神情慌张,浑身哆嗦,就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报……报帝君……”

紫衣尊神眉头一紧,预感九重天那头出了事。

“报帝君、天君,二十七天异动,一……一头妖兽从锁妖塔里跑了出来!”

“什么!”夜华大惊,瞬间便就跃上毕方鸟展翅离去。

“现在是谁在领兵围捕?”

“回帝君,是连宋三殿下。”

“墨渊,你守在这处。”东华果决下令,“山脚下的天兵本帝君带走三万,其余由你统领。若魔族进犯,守住你的地盘,不留活口!”

军令如山,跟随东华帝君征战数万年的父神嫡子肃而领命。

“放心,这处由本上神守着。我昆仑虚定当誓死战尽最后一个人!”他遂转身对小徒弟道,“去取我的战袍来!”

神族军队从暗处涌出,东华分出三万精兵,领着赶回九重天。墨渊率一万精兵驻守昆仑虚,而剩余则由白止统领,守住昆仑虚山门地界。

此时的二十七天早已是一片狼藉,上空还拢着个巨大的结界。神族三皇子未着战袍,素白纱衣已是染上了鲜血。血迹从他的后腰一路漫延,几乎浸透了他的衣摆。战场一路朝着天门口处挪动,白衣神君已是力不从心。他从昏睡中苏醒不过十来日,即便折颜的补药再神奇,也不足以他恢复当年之勇。这些年连宋亏得太多,眼下突然遇上了这么个强劲的对手,一时便就有些招架不住。雪上加霜的是,后腰的伤势在剧烈的打斗中裂了开。连宋本就疲于应对,眼下气血不足,灵台也是越来越不清晰。他节节败退,而先前匆忙赶到的一队天兵早已无一活口。

结界外,成玉元君脸色惨白,已是瘫坐在了地上。她是头一回见到连宋打架,也是头一回见他一身血的模样。一阵接着一阵的眩晕,没完没了,但她依旧努力保持着清醒。红莲仙子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竟也会晕连宋的血。惊恐地望着里头的焦灼,目光牢牢盯着那个血衣的神君,视线却被一层层的水雾覆盖,变得模糊不清。可她不敢抬手去擦,唯恐一个眨眼,那人便就消失不见或者倒在了眼前。

天枢领着又一队天兵及时赶到,冲入了结界。顷刻间,结界内传出一声咆哮,响彻九重天。枝头的乌鸦齐齐振翅,沙哑鸣叫声仿佛奏响的丧钟,预示着灾难降临。

二十七天的天门开始晃荡,玉石碎石砸落。拢在上空的结界变得越来越稀薄,仿佛吹弹即破。成玉无助地望着那一处,明白连宋的仙法正在枯竭。

粉色身影闪现,一个旋身便将地上的女子捞起来推至一旁。他们所在之处离天门有些距离,还算安全。

“怎不晓得躲一躲?不要命了!”

十里桃林的上神平日里总是一副懒散又优雅的模样,而此刻脸上却极少有地出现了严厉的神情。

成玉呆愣地坐在地上,眼睛却依然盯着结界里头的那个人。她没有答话,好像根本听不到一样。折颜叹了口气,只得暂且不管她,翻手施诀便去加固结界。

远处的脚步声完全淹没在了嘈杂中,三十六天的方向来了一群人。折颜遥遥一望,就见了青丘的一众狐狸,手里都提着剑。作为青丘的特产之一,白家的上神们一句话都没说便就冲入了结界投入战事中。结界里突然多了四个上神,战况趋于平稳,可仍是势均力敌。更多天兵在二十七天集结,却依旧无法左右战况。那妖王委实厉害,白家四位上神加上同样为上神的连宋和天枢一起围攻,辅以白辰带来的数千天兵,都无法将其制服。

天兵陆续倒下,尸骸残肢累累,二十七天的白玉石地已是成了一片血海。折颜在外头干着急,几十万年来头一回后悔自己当初怎就把伏羲琴封印在了大老远的昆仑虚!

结界内又是一片震荡,折颜定睛一看,六个上神已是全部倒在了地上,形势急转直下。他开始怀疑白止那老狐狸是不是干了什么拿不上台面的事情,怎白家的那四位上神看起来都这么水!正当他准备豁出老命亲自上阵之时,一片青色从眼前划过,冲破结界,一进去便是一记重杀。杀红了眼的妖王回身抬起利爪朝她砍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鲜红。青色身形落地堪堪站稳,手中的玉清昆仑扇正挡在身前。眼前的白浅仿佛变了个人,前些日空洞的双眸已是填满了杀意,专注地望着敌人。

“敢动我白家人!”她冷冷哼了一声,“当本上神死了吗?”

白真啐了一口血沫,拭去嘴角血迹站起了身,执剑的手亦紧了几分。

“即是我白家惹出来的祸事,便由我白家人来收拾干净!”

白浅眼中神色动了动,似是将她四哥这句提醒听了进去,两行热泪当即落了下来。玉清昆仑扇下,她的胸口已是渗出了不少鲜血,可她的目光却异常坚毅,仿佛那一年只身前往大紫明宫从玄女手中夺回师傅仙身时那样,无所畏惧。

八足跺着碎裂的白玉石地,狂怒的气浪席卷了二十七天。昔日繁花似锦之地已是草木不生,残破得好似凡间亡国的都城。倒下的上神们复又站了起来,一批又一批的天兵进入结界,直至战斗到生命的尽头。

利爪之上血珠滴落,妖王丑陋的脸上满是恶劣的嘲笑。万余精锐在短短的数个时辰内便就折损殆尽。他嚣张地咆哮着,迈着八足一步一步踏着地上的尸骸朝天门口走去。没有人能拦得了他。在锁妖塔中被囚禁了近三十万年后,妖族的始尊王终于重见天日,得以踏平神族一雪前耻了。他要让神族付出代价,以六合苍生的鲜血来偿还他这些年的积怨!

“喂,丑八怪!”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蔑的叫唤,刺痛着妖王弑杀后的快意。他在这二十七天的锁妖塔可是受了不少委屈,每一个神仙在他眼里都像一根刺。他要把他们连根拔起,撵成粉末。杀气腾腾地回了身,眼前立着的是最早与他较量的那个神君。这一地的死尸中,他倒是最能打的一个。一身血流到现在竟还没流干,也真是挺不容易!

“三殿下!”一地死尸中传出了一声急吼,“使不得……”

话音未落,万道金光从血衣上神掌心散出。狂风四作,将本就光秃的树桩连根拔起,盘旋着被吸入光源中心。靠得近的无一幸免,就连尸骨残骸都被一并卷入。身前的障碍被逐一清空,一条泥泞腥红的小道朝着妖王蜿蜒而去。在他的身后,留下了八道长长的抓痕。利爪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却彻底淹没在了周围的呼啸声中。一道寒光划过,疲于抵抗的妖王下意识便抬起利爪朝偷袭者挥去。

“阿离!”

白浅大惊失色,手中玉清昆仑扇瞬间伸长了数倍想要去阻挡。白辰应声飞了出去,随即被卷入了旋涡中。他挣扎着,可暗流却牢牢缠住他,将他往昊天塔中拽。就在他绝望地想要与这个世界道别之时,一片青色遮住了他的眼睛。胳膊被用力拽了一下,随后屁股被人狠狠踢了一脚。这一脚,委实相当上力,大约用足了十成的功力。白辰被踹飞的同时,即刻失了神识。

青丘的一众上神皆被这股吸力抓住,好在都离中心较远,未被暗流撕扯,勉强得以保身。

毁天灭地的声音响彻二十七天,也将结界外撕心裂肺的呼喊阻隔得干净。

粉紫色纱裙的仙子爬着靠近了结界,趴在界壁上哭喊。她的心上人就在远处,一身白衣已是血迹斑斑,昔日俊美的脸也已挂了重彩,消瘦的身骨立在风中,残破不堪。可他并没有倒下,也没有失去神识。他的目光与她交汇,牢牢盯着她,仿佛要这样看着她,直到天荒地老,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连宋……”她哭着,已是听不出原来的声调。

他朝她比了个口型。

成玉胡乱地抹着眼泪,却总是抹不干净。连宋离她有些距离,而他们之间隔了结界,还隔了被席卷至半空中的各种东西,遥远得仿佛隔了一个洪荒……

白衣神君又重复了好几次。

她已是泣不成声。

人身八足的巨怪被卷入了昊天塔,金光渐渐收敛。塔身逐渐变大,眼见着就要从连宋神君的手中坠落。就在此时,她看清了,他说的是……

“别哭。”

“不要……”

血色身影消失在了远处,塔身陡然拔高,直入云霄。塔基牢牢抓住地面,正如传说中的天界重宝一般,镇着这九重天的安宁。

结界内渐渐安静了下来,连风声都轻不可闻,最终归为一片死寂。

结界外,红莲仙子已是瘫倒在了地上。而她身边立着个玄衣的男子,他的目光落在远处雄伟的高塔之上,冷峻的容貌已是呆滞。薄唇颤抖着,许久才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浅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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