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紫薯

一袋紫薯_第1张图片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晃就五十六岁。是啊!没看到自己老,整天围在身边喊“爷爷”的孙子都两岁多了。

昨天晚上,还在市里上班的准女婿,七点多匆匆赶过来,去镇上给我买了两件保暖衬衫;今天儿媳妇下班时也让我试试“意尔康”新皮鞋,很柔软的那种,也很合脚,我没告知鞋码啊!水果蛋糕儿子早就订好了。妻子上街去了一下午,好像要将菜场搬回家一样。我没稀罕她买回来的羊肉,大虾,还有鳜鱼,我只嘱咐她氽一碗紫薯。

紫薯不需要买的,家里有一小袋,一粒粒像一块块土坷垃挤在袋底,与旁边买回来的芹菜、黄瓜、甚至青菜而言,颜色,个头都极不相称。

这袋紫薯是我中秋时回家捎过来的。

母亲屋后就是北埂之渠,是一条村里学大寨时挖掘的一条河道,以前两边都栽着意杨,楝树。土地到户后,树被村里卖了,沟渠两边的一点斜坡,挨着谁家的土地也就归谁家了。

这些紫薯就生长在“岸”边,紧挨着的还有一半种了黄豆。

正月里我在一江之隔的江南小城里度过,想去江北,被人拦住了。再次过江已经阳春三月,母亲门前的小菜地里,夏季蔬菜的秧苗刚刚栽下,东倒西歪,水土不服的样子。紫薯也是那个时候秧(种的意思)下去的,垄垒得窄窄高高的样子,像是山芋地。才露头的薯苗像出水的荷,叶子轻卷,包裹着一腔秘密,羞于见人的可爱模样,淡青色的茎如玉般圆润。

只是我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夏就来了,还有比夏更长的是无止尽的雨。在那个不再属于黄梅雨的雨季里,母亲打电话诉说最多的是恐惧,她的语气中透露出来的不是担忧自己,而是门前屋后的小菜。一直说水淹了,说低的地方紫薯都到水底下去了。还埋怨北埂之渠,往年是根大管子,大河大塘里的水满时,在管子里一滑就没了,今年怎么就滑不过去,还堵塞了。我就说她,只要身体好好的就行,其他什么玉米花生紫薯的,都可以买到的。话是这么说的,没有了这些,你们回来,走的时候就两手空空的。

中秋回家的时候,紫薯的叶子焉了,像枯萎的荷,园润的茎染上了风霜的紫色,如同烈日下爆晒的庄稼人的脸庞。

此时的乡村已是深秋,辛苦赶回来的人,就像北埂之渠里浑浊的水,几天时间就渐渐流尽。村庄又恢复了平常时的宁静,秋风静,秋阳也静,连行走在村庄里的老人,小孩,脚步也变得轻轻地。

在我返程的前两天,母亲扛着挖锄挎着畚箕去了屋后。靠近渠底的紫薯,七月的盛夏里,没有被烈日晒干,却静静地闷死在水中。但地不会闷坏,现在那里成了绿豆的温床,上面沿着渠帮还有十几棵紫薯禾,立在节日的喜庆里。母亲手中那杆挖锄,被岁月的沙砾磨圆了双角,但没有磨钝银色的锋芒。挖锄起落间一棵紫薯拽起,成了一堆堆疙瘩,毛乎乎地拖沾着泥土。

我走的时候,挖出来的紫薯都已装进一只蛇皮袋里,像一件待邮寄的包裹。母亲说要不是水淹了应该能挖七八袋,那样就可以多带点走。我说再多也有吃完的时候啊,尝尝这个味道,也是行了。我伸长脖子朝袋子里瞅瞅,紫子紫母拥挤在一起,重重叠叠,依旧沾着泥色。问母亲能洗干净吗。母亲说有泥比洗干净更耐放,回去晒几个日头泥就掉了,不会有水骚味。

我相信母亲的话,那是经验,都是从生活中悟出来的。

氽紫薯不是什么美味佳肴,做法也极其简便,无须那些花头的烈火中翻炒,也无须滚锅烫油中煎熬。锅中倾入适量清水,寂静中等待沸腾的声音,像等待一声遥远的呼唤,等到清水开花,等到“咕噜咕噜”声响起。放入除皮切成片的紫薯,盖上盖子,让白水热烈拥抱着同样是白色的薯片,在沸腾中,天地之物便有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当液体渐渐交融了固体,水由清变浓,有了色彩,有了味道,有了丝缕的牵挂。

一碗氽好的紫薯,简单得只需挑点食盐,在短暂的时光融化。无需什么油腻,无需什么味精,无需什么香料。加什么调味品都让质朴的味道失真,都是累赘,都是画龙添足,都是多此一举。

汤已经很浓,熟透了的紫薯变得娇嫩,变得弱不禁风,筷子轻轻“哄”起一块,浅浅地尝一口,那种香,绵,软,糯,让杂陈的味蕾立刻活跃起来,让思绪的网铺天盖地地盖落下来。

能引起家乡情结的不是他乡的美景,也许是一件身边的旧物,也许是一个念想,也许只是味蕾上的一次享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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