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竹马今何在，风雨飘摇芳草艾

有那么一个人是你童年的全部记忆，跟成长紧密联系，化作一缕乡愁

李小二和我四岁相识，照片为证。

妈妈保存着我俩第一张合影，照片上我们一前一后坐在公园转圈的小飞机上，穿着家长织的小毛衣，我红他绿。我戴花他戴毛线帽，洋气。

从记事起，我们的爷爷就住在干休所，我们在一个院里玩耍，上同一所小学。别人家都重男轻女，他家却对姐姐倾注了全部心血，他姐在江西父母身边长大，他留在新疆爷爷家。小时候他文气，瘦瘦高高，说话不紧不慢，眉眼弯弯，脾气极好。

小学我就有审美了，觉得他是我所认识最好看的男孩子。他爷爷家仿佛有磁石，吸引着我去玩儿，他奶奶见到我就眉开眼笑，迎我进去。我们一门心思玩儿，看了剧背了书听了歌，什么话题都滔滔不绝，聊的天昏地暗。彼时每逢周末他雯表姐回来，我和雯就关了灯披着纱巾扮吸血鬼，从窗台往床上跳，在我们跳的过程中他不合时宜的开灯喊：“吸血鬼现形”，不知疲倦的我们一晚上都在玩这可笑的游戏。

印象中他爷爷总是板着脸，对他严厉过头，有一次他被坏孩子追着借钱，都打得按在地上了，我急忙去给他爷爷通风报信，爷爷听后居然眉毛一挑，毫不在意的说：“挨打就挨打，肯定是他先惹事，长长教训也好。” 我心急如焚去搬救兵，却不救，想着他在楼下挨打，我心里哇凉哇凉。

夏夜里大人们下楼乘凉，一群孩子在院子里疯跑，为了把堂弟堂妹管得服服帖帖，我让李小二去地下室装鬼，我把鬼故事编的绘声绘色，弟弟妹妹吓得晚上不敢睡觉，甚至留下童年阴影。那时干休所后院闲置的菜地就分给老干部种菜，我们拿铁锹挖宝藏，把人家菜地挖的东一块凹西一块凸，其中一个爷爷经常追骂我们，追到家里告状，但收效甚微。

有时我们也能安静会儿。院子里女孩多，我给她们唱港台情歌，他也被带着听女歌手细声细气的抒情歌，如此熏陶之下他语文还是考不好，老师骂完又被爷爷批。他爷爷说话就是圣旨，他从未想过反抗，一连几天眉头紧锁。

“李小二，这有什么难的，句子不就是主谓宾定状补嘛。”

我俨然小老师一样给他补了几天句式结构，提起这件小事，他说当时补课的我是发光的，让他惊觉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笑得我直不起腰。

高一的一天，他说父母要接他回江西上学，晴空霹雳般的消息让我们都很不开心。不记得小伙伴有没有为他送行，只记得我忽然有了模模糊糊的意识，明白人生的分离来势汹汹，毫无预兆，除了接受竟束手无策。

大一暑假我又见到他了。

第一眼没认出来，五官还是那个五官，却像充了气，身材魁梧得完全不是记忆中清瘦爱笑有着好看的狐狸眼的小男生。

“你是吃的太好了吗？”我惊讶地问。

他说：“我是自暴自弃。”

我欣慰，是他，幽默感还在。

那天聊了很多，我才知道他们是中医世家，姐姐学医，父母希望他也能继承衣钵。他说江西的生活实在苦，一切都格格不入。他变得愤世嫉俗，讨厌学医，跟父母、亲戚、同学都合不来。那时我对他的经历并不能感同身受，等我离开家到处漂才懂。

家乡信息闭塞，人们淳朴单纯，不算见多识广，也少有精明算计。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新，我们的乡音、见识、保守、固执被人贴上标签，就连淳朴单纯都可能被当作蠢笨。这种反差必将带给他巨大的震撼和冲击，回到自小分离感情淡薄的父母身边，做为一个孩子不能自悟也无法和解，该有多痛苦。

李小二大学毕业后坚持回新疆，没当医生，当起了公务员。

失联许久的人总是矫情，想重拾话题又怕不小心戳破回忆。等联系到他我还有两天回京，那两天白天他都上班，晚上我又不得不到处跑，终未见面。

物是人非，干休所的老人都八、九十岁了，随着我们这批孩子长大，夏夜也没了欢声笑语，失去生机活力。菜地里拔起高楼，蝉鸣和蟋蟀声销声匿迹。

青梅竹马是一种纯粹的感情，没有爱慕也没有占有欲，有那么一个人是你童年的全部记忆，跟成长紧密联系，化作一缕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