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形式主义

     

武汉抗疫期间，一则国务院领导楼下视察、楼上群众隔窗大喊“假的”的视频火爆网络。这是中央指导组在武汉市青山区翠园社区开元公馆小区考察时发生的一幕。当地社区事先安排假志愿者假装给小区居民送菜送肉，一些业主在楼上隔窗向楼下的中央指导组高喊“假的”“假的”。

      当地社区为什么要造假呢？是想让领导满意。领导满意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自己的工作过关了，可能还会受到表彰，甚至可能会成为榜样被宣传，名利双收。可是这样做群众会不知道吗？不怕群众会生气吗？这个也怕，但不用太担心，因为评价、考核自己的是上级领导而不是群众。有句俗话叫做“只要领导满意，不怕群众生气”，反映的就是这个事实。

      可以判断，这次形式主义的造假不是中央指导组领导的意思，是社区领导的意思，也是社区领导的上级领导的意思，也是上级领导的更上一级领导的意思。这整个决策过程都是沿着习惯思维走，一般不会出问题。如果没有这些“不识相”业主的意外“捣乱”，这次表演还是能够完美收官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形式主义都能顺利上演。那么，中央指导组有过错吗？如果随机暗访，基层组织就没有时间去做假。从这个角度来说，指导组也有责任。当然，指导组的指导重点或许不在检查肉菜配送这方面，因而觉得公开走访也无不妥。

     

多年来，我们不停看到和听到从最高领导到下面各级领导强调“反对形式主义”，可是形式主义依旧牢不可破。

      从逻辑角度看，凡是不断强调的东西，就是做不到或很难做到的东西。既然不断强调“反对形式主义”，就说明形式主义是很难根除的。从社会学角度看，任何事物的出现、存在都是环境使然，只要这个环境没有改变，存在的事物就不会消亡。

      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还没有进行改革开放，经济体制是公有制，老百姓去商店买东西，售货员不是坐在柜台里织毛衣就是凑在一起唠嗑，看到有人进来买东西，顿时很不高兴，黑着脸对着顾客（不应该称“顾客”）。记得那时报纸常有漫画批评售货员不会笑，更有呼吁售货员热情对待顾客的文章充斥媒体。相关部门还经常搞“微笑服务”的评比活动，想以此来改变服务部门的不良作风。但是没用。只要商店饭馆办事窗口是国营的，服务态度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国营”就是当时服务行业的环境，相应地，“微笑”便无从生长。后来，改革开放，部分经济领域特别是服务行业私有化，境况马上改观，别说微笑服务，几乎可以跪下来给顾客擦鞋了。“微笑”需要宣传教育吗？不用。需要搞“微笑服务”评比吗？不用。你看，环境变了，事物的存在形式也就变了。

      环境变了，存在形式也跟着改变，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依存环境而生的事物具有强悍的生命力，如同基因一样。

     

那么，产生形式主义的环境是什么呢？通俗地讲，是领导说了算的管理体系。那么，这个体系能不能改变呢？不能。像我们这么大的源于农耕文明的国家，没有坚强而集中的领导很难维护大一统。不同民族有不同历史文化的差异，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是“国家统一、社会安定”。这个核心价值实质上就是要维护集中领导这个保证国家统一、社会安定的基石。既然这是全民族的共识，那就要包容这种体制的缺陷。就像男人的胡子一样，虽然不爽，但不得不面对它，长一茬就剃一茬，永远相伴。

     

有人觉得困惑，领导说了算就非得搞形式主义？领导不见得喜欢形式主义吧。是的，领导当然不喜欢形式主义，更不会天天搞形式主义。但是，这种管理模式必定催生形式主义。比如，上级领导制定一个目标，一个计划，要下面的部门在限定时间内完成。有些目标在实施过程中由于各种原因无法完成，怎么办呢？只有做表面工作来假完成。如果是绿化工作完成不了，就搞点假绿化；如果是GDP完成不了，就做点假数字等等。每一级领导都会向社会，向老百姓作出一些庄严承诺，这个是好事。但有些承诺不小心过了头，确实很难做到，为了维护领导的威信或脸面，只能包容形式主义了。说老实话，很多形式主义都源于领导超高标准的承诺。标准越高，形象也越光辉，何乐而不为呢。在亩产三万斤乃至十万斤、钢产超英赶美的年代，形式主义达到高峰。

     

下面说说形式主义的危害。

        第一个危害是劳民伤财，浪费资源。这个大家都知道，不用分析。

      第二个危害是伤害老百姓的尊严，让老百姓很生气。形式主义逃不过大家的眼睛，这么明晃晃的造假，不把百姓当回事，是不是很伤自尊？自尊比钱财更重，容不得伤害。而最伤自尊的行为是你不把人家当人。明白了这点，就明白了老百姓痛恨形式主义的原因了。也正因为大家都痛恨，所以才会有不绝于耳的“反对形式主义”的声音。

      有些事情，老百姓不太清楚根源，不是说老百姓脑子不好，是因为很多人深处闭塞的井底里，看不到井外的世界；他们一旦爬出井口，就清楚了。所以不是笨，是没机会看到广阔天地而已。中国历史是一部农耕史，老百姓世代自给自足，足不出户，加上君王也乐得百姓自闭，好管理；这样双重因素叠加，让中国人生活在闭环里，成为一个闭环国度。

    十八世纪曾经有一批中国人（闽粤人为主）跑到东南亚加里曼丹岛（当时叫婆罗洲）建一个国家，叫兰芳共和国，实行民主制，元首称大唐总长。建国时间与美国几乎同时，在1777年，比美国晚一年。当时中国处于清朝乾隆时期。兰芳国曾经派使团回宗主国朝觐，请求归附，希望成为大清国的一部分，可是乾隆皇帝认为这些离开国土的人是“天朝弃民”，拒绝了他们的请求。乾隆沉醉于闭环“地大物博”农耕围场里，对海外飞地毫无兴趣。百年后，兰芳国被荷兰人灭掉，成为遥远欧洲人的殖民地，兰芳共和国的华人国民失去国家，成为无根的漂萍，在东南亚各地漂泊。

    我们现在回过头去看，如果乾隆具有世界眼光，那么婆罗洲必定成为中国的一个岛。因为闭环的屏蔽，中国从君王到百姓，都沉浸在“天朝梦”中，等待着世界各地“蛮夷”自动归附大清中心王朝；因为闭环的屏蔽，君臣黎民都不知道十八世纪世界正在发生巨变，欧洲人已经开始超越其他地区的封建王朝、着手统治世界的征程。

      附：“形式”和“形式主义”的区别。

      两者的共同点是没有实际作用。不同点：形式是自愿，满足精神需求；形式主义非自愿，属于欺骗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