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倒春寒。
拂面春风突然变脸，依旧让人无可奈何。
这次家庭聚会的气氛也许也被这突然而来的降温冻至冰点。
大姑力排众议，特意将聚会的地点定在了市里最好的酒店。
每次从这里路过，我都会不自觉向里观望，想弄清楚到底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样的酒店里进进出出，吃吃喝喝呢？
这里，有着与这座灰蒙蒙的城市不相匹配的洁净和繁华。仿佛集全市清洁工的力量，不分昼夜地擦拭，才能把漫天飞舞的粉尘掩盖得如此之好。
没想到，今天我也有机会真正进到这里。
很多超越我认知事情一件件扑面而来，让我应接不暇，举足无措。
迎宾小姐很是热情，立刻为走在前面的我开门，清风细雨，笑容堆积。
热脸贴冷屁股贴得太久，很久没有遇到这么友善而甜美的笑容了，都不知道该怎样回敬，索性黑狗黑面，一头扎入。
包厢里，热气腾腾，一下让人忘却了外面的冷风。眼镜上瞬间爬满淡淡薄雾，让我看不清周围的一切。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真是形象。
只是，冻死骨一旦进了朱门，照样立马酒池肉林，忘乎所以。就比如此时的我，暖风一熏，立马对着迎宾小姐想入非非。
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就坐。只是突然发觉，已经很久没有聚齐这么多人了。
主位空着两个，这是大爷大娘的位置。每次聚会，都会把这两个位置空出来。
左边是大姑大姑父，带着表哥表嫂还有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孙子。
右边是小姑、小姑夫、挺着大肚子的表姐和跟她肚子差不多大的表姐夫。
父亲母亲还有我，则坐在最外面。
大姑拿着菜单，从头翻到尾之后，将菜单递给了小姑，小姑看都没看又递了回来。
大姑没有谦让，也没有假意然后父亲再看一下，直接自顾自地点起菜来。
没人打破沉默。
电视中，央视主持人表情肃穆，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包厢之中回荡，仿佛正在主持这场聚会。
表哥表嫂忙着逗他们可爱的儿子。表姐表姐夫不时窃窃私语，像是蓄势待发，撕扯空气中的心照不宣。
开饭了。
菜是真不错。失业一年多之后，很久没有见到这么丰盛的菜肴了。竟然还有扇贝和生蚝。
离开深圳之后，在这座内陆城市里继续迷失，再也没有余力吃一顿海鲜大餐了。今天刚好，接着机会又一次忆往昔峥嵘岁月。从
三杯两盏淡酒过后，大姑杜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们讨论讨论这个孩子该怎么办吧！你们看看我，自己开个诊所，每天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的，现在儿媳妇又刚生下小孩，还需要照顾，真的是没有时间和精力了……”说着摆出一副无能无力的表情，时不时的还会回过头去换作另外一张脸逗着几个月大的孙子。
两张表情之间的切换，迅速而自然，让人分不清真假。
小姑刚想开口就被姑父打断了。
“你看我们家，我们两口子都退休了，还要照顾怀孕的君君，我们也是没有能力再养一个孩子啊……”说完，转过头去瞪了小姑一眼。
这一切都被我看在眼里。
这一刻，我真想自己是个目不见物的盲人。
这时轮到父亲说话了，但是他只是在那默默的吸烟，什么都没有说，倒是母亲淡淡的倾诉，
“你看看明哲，都三十了还不愿找对象，从深圳回来也不愿工作，现在要是还带个孩子的话哪个姑娘还愿意跟他呢？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呢？”
气氛又回到了原点，顿时又没有人说话了，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香味，香烟外那层卷烟纸肆无忌惮的向上爬着，只残留下那阵阵眼圈和“嘶嘶”的响声，似乎在证明它是这件屋子里唯一的活物。
“孩子我来带吧，正好还能提前感受一下当爹的感觉……呵呵！”我开口说话了，还装作一副毫不在乎故作轻松的样子。一筷子夹了个最大最肥的生蚝，一口塞进嘴里。
真是不知死了多久的生蚝。刚想喊服务员过来，突然想起自己已经不在深圳，随即摇摇头苦笑了一下。
随后，房间里也跟着传出一阵笑声，这笑声中，包含着附和，包含着如释重负。但是惟独缺少父亲母亲的笑声……
大姑激动的跟大家说，“明哲抚养孩子肯定很辛苦，我们每家一个月出五百块钱吧，现在大哥不在了，我年纪最大，我给八百！这样明哲每个月就有一千多的收入，也不用工作了，所有问题终于解决了！”然后一把抱过小孙子，亲了又亲。
窗外，巨大的房地产广告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不知为何，整座城市的灰都掩盖不住那一串数字的亮。
只有爸妈一句话也不说，一点表情也没有，似乎他们早有预感我会这么做。
此时的我，满眼都是堂姐临终前嘱托的画面。没爸没妈没爷爷奶奶，偏偏你还来到了人世间，哎……至于之后的困难，我不想知道，也不愿去想。
后来的事情我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唯一记得的就是走出酒店，迎宾小姐依旧甜美的笑容。
冷风一吹，之前还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过来——出了刚刚那道朱门，我现在变成不用工作就有收入而且还多了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的冻死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