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地方,就那么巴掌大,有一点事情,不一会儿全村都知道了。所以周放的奶奶冲到肖寡妇家里去骂她的事,不出十分钟,在我们村里一张张兴奋的唇齿间,蜜蜂传粉似的嘤嘤嗡嗡的传播开来。大家聚成了一个圈儿,都挤眉弄眼,幸灾乐祸,又带着点妆出来的义愤填膺,把声音压到合适八卦的程度,这个说:“我跟你讲!你可莫告诉别人……知道老蒋做甚么气得跳脚?……周放鸟毛都没长齐,小崽子晓得个屁!骚夹子就是以为自己还是黄花闺女,是个公的就想着她!说周放偷看她撒尿……哈哈哈……你讲!我听到笑得要不得了!周放像他老子,再过两年长起也算人五人六,小妹仔不好看?非要看她的老屁股?……”有人冷笑一声:“你莫猪油蒙了心!周放这个小短命你以为是个好的!年纪小,心可野!老蒋纵起来的……不过欺负人罢了!”旁边有胆小的姐妹拉住她:“莫讲了!老蒋听到要打死你!”
她们在这头议论得认真又热烈,但老蒋现在是不会听到的,她现在忙得不得了,骂完肖寡妇旗开得胜,心情很好,觉得正好有精神去拉个媒,赚一笔是一笔。只是村里大姑娘小伙子大都不在家,外出务工了,在家的差不多都被她关心过了,资源越来越少,导致这几个月自己这项老本行都没开张了,手都快生了。
她在心里把潜在资源反复扒拉了几遍,姑娘没有,不是还有寡妇吗!今天合适和寡妇打交道,村里除了肖寡妇,还有个风韵犹存的柳寡妇。 柳寡妇17岁生娃,如今两个女儿都大了,在外混得都不错,自己却还枝头将熟甜度刚刚好的秋果一般,那模样比肖寡妇还胜两分。况柳寡妇不像肖寡妇那个恨不得满世界翩飞的花蝴蝶,是个正经人。正经人不靠她这样的媒人拉拉线,三十六七岁正值盛年独守空房多么可惜!
前头有两次她在这位正经人面前略提起过一位好对象,是三条村一个四十五岁的老单身,人都叫他老卯,这个老卯肖想柳寡妇已久,无奈自己又老又丑,柳寡妇又太端庄,他只好对老蒋寄托了无限的希望。老蒋觉得这事对她来说虽然有挑战,但凭着自己四十年多年炉火纯青的保媒拉纤的丰富经验,倒也不是全无可能。老卯模样丑了点,但是人老实又强壮,他又没别的花销,啬啬省省很有几分积蓄和一把子蛮力,虽然模样配柳寡妇还逊了好大一筹,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把要是成了,自己铁定是不亏的。
打定主意她就急火老娘般一阵风刮到柳寡妇家去了。 柳寡妇平时深居简出,斯斯文文,说话软声细气,但其实心里颇有主意。她也知道肖寡妇刚被老蒋骂了个中山风雨起苍黄,不想招这个晦气,然而这个晦气现在自动上门来了,她今天因为家里有人,一时放松,门户就没那么紧,老蒋这阵恶风刮进来时已经来不及关门了,只好把她安置在厅堂,以防她在家里四处巡查。
老蒋因为怀着潜在收入的美好憧憬满面红光,颧骨上豆大的痦子往上一耸,未语先做出个笑模样:“柳家妹妹!在家忙呢?”
柳寡妇有礼有节地回了她一个笑,说:”嫂子好呀!晌午了,我这正要做饭。一会儿一起吃呀?“她晓得老蒋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也没什么好事关照得到她头上,因此也不主动给老蒋轻松开口的机会。
老蒋左右探头看看,柳寡妇家里干净整洁,就是遮挡得太严实,左右两间房门都关着,什么也看不到。
阳光从天井洒下来,照在柳寡妇晒在院子里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和刚前两天从田里收回来的稻谷上,还堆着一堆稻谷里筛出来的没打干净的谷草残穗,边上一群鸡吃不到被篱笆围起来的谷子,急得在外面叽叽咯咯地乱转。
老蒋说:”你客气!饭到莫吃了。妹妹!这几天收稻谷辛苦你了吧?你看看你都累瘦了!我心疼你呀!我想着你来周家坡这些年吃的苦,我都睡不着,时刻想着拉你一把!我就说家里没个劳力不行!你细想想嫂子的话!你卯哥……“
她这边刚开了个好头,不提防左边房门吱嘎一声拉开了,一个铰着寸头的小年轻,嘴里叼着烟,穿着件要长不短的松松垮垮的黑T恤,刚好罩住屁股,露着两条光而白的长腿,猛一看好像没穿裤子,前胸后背画着吓人的鬼一样的森森头骨和乱七八糟的字母,正表情不善的从里面跨了出来,伸长手臂把正尴尬的柳寡妇往后边拨。
老蒋乍一看,吓了一跳,嘴里没轱辘完的话吞进了肚子里,张着干瘪的唇,昏花的老眼用力眨巴几下,以为自己抓了个现行,还是个超出她想象的现行大八卦,心里漫无边际的打起新闻腹稿:瞧瞧!看着正经,原来是个假正经!居然把这么年轻的小男人藏到家里来了……正腹诽着,面前的人龇出一口白牙做了个似笑非笑的样子,眼神却还是又凶又冷的,冲她说:“嗳!这么喜欢做媒?你看我怎么样?我看你家雪松就挺顺眼,合我意!把雪松做给我怎样?蒋婶婶!”
老蒋眼看着寸头凑过来,压在她头顶,同时被这略带沙哑的声音差点吓了个趔趄,这声音听着虽然低哑,分明是个女的!还认识自己!老蒋傻眼了,搞不清这个不男不女的东西是个什么妖怪,虽然自己有撒泼耍赖的杀手锏,但是这来路不明的妖怪看起来又凶又怪,又不给她机会发挥,还居心险恶的打她宝贝孙子的主意,她见过的女仔们都是矜持的,哪有这样不要脸的?!她定定神,拿出见过世面的稳重,收起老脸流出的怯意,问道:“你是哪个?我哪么不认得你。”
妖怪且不回答她,眯眼漫不经心地喷口烟,柳寡妇在后边笑着:”嫂子你不认得她了?她是我毛毛自方!也难怪,她都五六年没回家来了。“ 老蒋下意识地”哦“了一声,雷劈了一般,但明白了来路心里没那么慌了,原来是周自方!原来还在体校上学的,后来打架太多被学校开除了,这个刁丫头竟然长成了这模样!不是,怎么长成个小子了?
柳寡妇看老蒋短路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同女儿站在一条阵线上说:”我毛毛在健身房当健身教练呢!她倒是真喜欢你家雪松。”
老蒋回过神来,伶俐的口舌也打结了,说:“方方哦?方方都长这么……这么……”忽然头一次觉得违心夸奖一个人实在难出口,含糊生硬地转了口:“雪松啊……雪松他的事我管不着啊!雪松那得问他,是了,你得问他,他不听我的啊!”
周自方扯起一边嘴角邪笑一声:”蒋婶婶,雪松是您带大的,又最孝顺,不听您的听谁的?只要您开了口,那三分也有七分成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呀!……莫不是您看不起我?”
老蒋早吓得把老卯忘到沟渠里去了,老卯的钱虽然重要,但是肯定不如自己的宝贝孙子雪松重要啊!要不是今天她误打误撞地过来,还不知道有这样的妖怪惦记她的雪松,这妖怪看着妖气极盛,虽然打扮不伦不类,但酷似柳寡妇的模子,只要把头发留起,把烟丢了,姿势站正点,那就是个年华最好时候的柳寡妇,只是眉眼凌厉些,却还是很能勾得住人的样子。她只想着赶快回家,给雪松打打预防针,叫他提防这妖精。雪松多好的孩子,一根藤结两样瓜,周放虽然是个没起色的货,雪松那可是村子里年轻一代的尖尖儿,自己盘算了多少姑娘,就没有配得上他的。雪松年轻不经事,不懂妖精有千变万化,万不能叫这样的妖怪给叼走吃了啊!
老蒋干干地打了个大哈哈:“哈哈……方方取笑我老人家!你这样人才,在外面什么样的找不着,雪松老实人,跟不上你的,莫取笑了。你回来了好呀!好好陪下你妈!看我这没眼色的,你好不容易回来,我还来打扰你母女叙体己!……哎!我这就走咯,我周放今天受了惊吓,我还得回去哄哄他。走了走了,方方回家呆几天?多陪下你妈,就别到处逛啦……”边说边往外撤。
柳寡妇说:“嫂子吃了饭再走。”
老蒋摇摇手:“不吃了不吃了……”和来时一样,脚步生尘的踩风走了,因为心慌,踩到石子差点滑一跤,出得门来头也不敢回的去寻她的雪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