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精华‖ 张爱玲《色,戒》

课程文稿

《色戒》

作者,张爱玲。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就显得一片雪白,白得非常耀眼。酷烈的光与影衬托出佳芝胸前的丘壑,一张脸也经得起无情的当头照射。稍嫌尖窄的额,发脚也参差不齐,反而是给那秀丽的六角脸增添了几分秀气。她的脸上画着淡妆,只有两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涂得亮汪汪的,娇红欲滴,云鬓蓬松往上扫,后发齐肩,光着手臂,电蓝水渍纹缎齐膝旗袍,小圆角衣领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样。领口一只别针,与碎钻镶蓝宝石的“纽扣”耳环成套。

周围是易太太和她的几个女伴,就在易太太向马太太报道这两天的新闻的时候,易先生进来了。他站在他太太背后看牌,他的人像映在那后面大人国主题的窗帘上,更显得他矮小。穿着灰色西装,生得苍白清秀,前面头发微秃,褪出一只奇长的花尖;鼻子长长的,有点“鼠相”,据说也是主贵的。

大家算胡子,易先生乘乱里向佳芝把下颏朝门口略偏了偏。佳芝心想,这太危险了,今天刺杀再不成功,再拖下去要给易太太知道了。 因为要临时离席,易太太就不乐意了,一直讨价还价,终于费尽唇舌摆脱了之后,王佳芝立刻坐车来到了一家咖啡馆,和邝裕民在电话里对了暗号,接着就开始等易先生。

在等待的时间里,王佳芝想起了自己过去在话剧社表演的情形,因为青年学生的满腔爱国热忱,就想到去刺杀随汪精卫来到香港的汉奸易先生,最后学生们定了一条美人计,由一个女生去接近易太太,这个任务就交到了学校剧团的当家花旦王佳芝的身上。

接下了这个“色诱”的任务之后,因为这帮学生中只有梁闰生嫖过,所以佳芝为了大义先跟他发生了关系,但是不久,她就懊悔了,并且发现这一群学生都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反而之后每次和易先生在一起时,就像洗了个热水澡,把积郁都冲掉了,因为一切都有了个目的。

易先生终于来了,他们又去了上次去的那个公寓,半路停了下来,易先生带她去买钻戒,付款的时候易先生并没有带钱,钱从来都是副官付的。恍惚中,佳芝开始思考难道她有点爱上了老易?她不信,但是也无法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因为没恋爱过,不知道怎么样就算是爱上了。

从十五六岁起她就只顾忙着抵挡各方面来的攻势,这样的女孩子不大容易坠入爱河,抵抗力太强了。有一阵子她以为她可能会喜欢邝裕民,结果后来恨他,恨他跟那些别人一样。

只有现在,佳芝觉得自己和易先生在灯下单独相对,又密切又拘束,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场景。这个人是真爱我的,佳芝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

太晚了。她知道太晚了。

“快走,”佳芝低声说。

易先生脸上一呆,但是立刻明白了,跳起来夺门而出。砰!枪击声突兀的传来,这时汽车吱的一声尖叫, 横冲直撞开走了。

这用佳芝做诱饵的美人局,两年前在香港已经发动了,布置得这样周密,却被美人临时变计放走了易先生。她还是真爱他的,佳芝是易先生生平第一个红粉知己。

易先生又回到了牌桌前,站在易太太背后看牌,他一脱险马上一个电话打去,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佳芝临终一定恨易先生。不过“无毒不丈夫”。不是这样的男子汉,佳芝也不会爱他 。

易先生对战局并不乐观。如何知道自己将来怎样?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他觉得佳芝的影子会永远依傍他,安慰他。虽然佳芝恨他,但是佳芝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他们是原始的猎人与猎物的关系,虎与伥的关系,最终极的占有。佳芝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在太太们的喧笑声中,易先生悄然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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