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2-04

王世贞《本草纲目（原序）》（节选）注译

楚蕲阳李君东璧，一日过予弇（yān）山园谒（访问）予，留饮数日。予观其人，睟然（润泽的样子。睟，suì，润泽）貌也，癯然（清瘦的样子。癯，qú，瘦）身也，津津然（兴味浓厚的样子）谭议（谈说议论。谭，同“谈”）也，真（实在、的确）北斗以南（指天下、人间）一人。解其装，无长（多余）物，有《本草纲目》数十卷。谓予曰：“时珍，荆楚鄙人（居住在郊野的人）也，幼多羸疾（衰弱生病），质（天资、禀性）成钝椎（愚钝、笨拙），长（年长）耽（爱好、沉迷）典籍，若啖蔗饴。遂渔猎（泛览、涉猎）群书，搜罗百氏（犹言百家著作）。凡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卜星相，乐府诸家（指各家著作），稍（略微）有得（收获、心得）处，辄著（记载、记录）有数言（指文章）。古有《本草》一书，自炎皇（指炎帝神农氏）及汉、梁、唐、宋，下迨（dài，到、等到）国朝（指本朝），注解群氏（百家、各家）旧（久远）矣。第（但是）其中舛缪（chuǎnmiù，亦作“舛谬”， 差错、错误）差讹（错误、差错，多指文字方面）遗漏，不可枚数（一一列举），乃敢（谦辞，冒昧）奋（发扬）编摩（编集）之志，僭纂述之权（僭权，超越自己的职权，此为李时珍的自谦，指《本草纲目》的编纂超过了自己的能力。僭，jiàn）。岁历三十稔，书考八百余家，稿凡三易（改变、更改）。复者芟（shān，删除）之，阙者缉（收集、编辑）之，讹者绳（纠正）之。旧本一千五百一十八种，今增药三百七十四种，分为一十六部，著（编列）成五十二卷，虽非集成（聚合而成。多指汇集诸家著作而成丛书），亦粗（大致、大体）大备（一切具备、完备），僭名（越分妄称的名号）曰《本草纲目》。愿乞一言（一番话，此指作序），以托（依靠）不朽（不磨灭、永存）。”

予开卷细玩（观赏，此为研读），每药标正名为纲，附释名为目，正（合理）始（规划、编排）也。次（依次）以集解（汇辑诸家解释）、辨疑、正（勘正）误，详（详细描述）其土产（当地产的物品）形状也。次以气味、主治（主要疗效）、附（符合、适用）方，著（记录、记载）其体用（体性和作用）也。上自坟典（古代典籍的统称），下及传奇（小说体裁之一。此指文艺作品），凡有相关，靡不备（皆、尽）采。如入金谷之园（晋代石崇所筑金谷园），种色（种类。色，种类）夺目（光彩耀眼）；如登龙君（龙王）之宫，宝藏（亦作“宝臧”。储藏的珍宝或珍贵物品）悉陈；如对（面对着）冰壶（比喻月亮或月光）玉鉴（比喻明洁的镜子），毛发可指数（屈指可数）也。博而不繁（繁杂），详而有要，综核（聚总而考核，即全面考核）究竟（穷究，即深入钻研、探究），直（直接）窥渊海（深渊和大海。比喻包容深广，此指《本草纲目》包涵了深广无穷的万物），兹岂仅以医书觏（gòu，看见。此为看待）哉？实性理（生命之原理、规律）之精微（精粹），格物（推究事物之理）之通典（共同的法则），帝王之秘（稀奇、珍奇）录（书本、书籍），臣民之重宝（贵重的财宝）也。李君用心（专心、尽心），加惠（施予恩惠）何勤（殷切）哉！噫，碔（wǔ，似玉之石）玉莫剖（辨别、分辨），朱紫（比喻是非、对错）相倾（互相对立而存在），弊也久矣。故辨专车（占满一车，占满整个车子）之骨，必俟鲁儒（鲁国儒生。此指孔子）；博（通晓、通达）支机之石（传说为天上织女用以支撑织布机的石头），必访（咨询）卖卜（以占卜谋生，此指严君平）。予方著《弇州卮言》，恚（怨恨，此为可惜、遗憾）博古（通晓古代的事情）如《丹铅卮言》后乏乏人（缺少人才）也，何幸（幸运）睹兹集（汇辑单篇作品而成的书册）哉!兹集也，藏之深山石室（岩洞）无当，盍（何不）锲（刻，此指刻版印刷）之，以共（供，供给、提供）天下后世（后裔、后代）味（研究体会）《太玄》如子云（西汉学者扬雄的字，扬雄曾模仿《周易》作《太玄经》）者。

时万历岁庚寅春上元日（农历正月十五日），弇州山人、凤洲王世贞拜（敬辞，表示恭敬）撰。

（节选自王世贞《(本草纲目)原序》，有删改）

【参考译文】

楚地蕲阳李东璧先生，一天到我的弇山园来访问我，留他住了几天。我观察他这个人，相貌润泽，身体清瘦，言谈兴味浓厚，的确是天下第一人。打开他的行装，没有多余的东西，有《本草纲目》几十卷。对我说：“时珍，是荆楚郊野的人，年幼时体弱多病，天资愚钝，长大后爱好（研读）典籍，就像吃甘甜的糖一样。于是涉猎各种典籍，搜集各家著述。凡是子史经传、声韵、农圃、医疗卜筮、星相、乐府诸家，略微有些收获，就记录下来。古代有《本草》一书，从炎帝神农氏到汉、梁、唐、宋，后到本朝，很多人做注解很久了。但是其中的错误遗漏，不能一一列举，于是就冒昧地产生了编集的愿望，不自量力地编纂著述了。历时三十年，查考书籍八百多种，书稿总共修改了三次。重复的就删除，缺漏的就编辑补充，错误的就纠正。原来的《本草》有一千五百一十八种，现在增加药物三百七十四种，划分为十六部，编列成五十二卷，虽然不是汇集诸家著作编成的，（但是）也大体上一切完备了，妄称为《本草纲目》。希望（您）作序，以便借此永存。”

我打开书仔细研读，每种药物标明正名作大纲，附带着释名作细目，（这是）合理的编排。依次用汇集注解，辨析疑惑，勘正谬误，详细描述当地所产物品的形状。依次用气味味道、主要疗效、适用处方，记述（药物的）体性作用。上从古代典籍，下到文艺作品，凡是有相关联（内容），没有不都（被）采用的。就像进入了石崇的园林，种类繁多耀眼，就像登上了龙王的宫殿，珍宝悉数陈列，就像面对着月光映照的玉镜，毛发历历可数。广博却不繁杂，详尽却有要点，全面考核，深入探究，（让人）直接看清（它包容的）深广无穷的万物，这部书哪里仅仅可用医书看待？实在是生命规律的精粹，推究事物原理的共同法则，帝王珍奇的藏书，百姓贵重的财宝。李先生专心给予（人们）恩惠是多么殷切啊！唉，像石头和美玉一样（真假）没能分辨清楚，像红色和紫色一样（对错）对立同时存在，（这）弊病有很久了。所以（要）辨别占满整个车子的大骨，一定要等待孔子；（要）通晓织女用来支撑织机的石头，一定要咨询严君平。我正在编著《弇州卮言》，可惜在后世缺乏像《丹铅卮言》的作者那样通晓古代事情的人才，多么幸运啊，（我）看到了这部书！这部书，收藏在深山岩洞里是不合适的，为什么不把它刻版印刷，来提供给天下就像（研究并模仿《周易》而编著）《太玄经》的扬雄一样的后代去研究体会。

（写这篇序文的）时间是万历庚寅年春天农历正月十五日，弇州山人、凤洲王世贞拜撰。

(节选自王世贞《(本草纲目)原序》，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