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杉版资治通鉴【37】诈术没用

资治通鉴卷第六

秦纪一

前255年——前228年,共28年

昭襄王

五十二年(前255年)


1、

河东郡守王稽,因为跟诸侯勾结,斩首弃市。应侯日夜不安。

胡三省注:

王稽是范雎推荐的,如今被处死。之前他举荐的郑安平,又在战场上投降了赵国。所以他身上已经背了两条罪了。


秦王在朝堂上叹气。应侯问原因。秦王说:“武安君白起死了,郑安国、王稽又都叛变。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我非常忧虑!”应侯听了,心中恐惧,又拿不出办法来。

燕国人蔡泽得到消息,于是西行来到秦国。先派人向应侯宣称:“蔡泽是天下雄辩之士,他见了秦王,一定对你不利,要夺你的相位。”应侯怒,派人去把蔡泽召来。蔡泽见了应侯,态度非常倨傲。应侯不快,拿话说他:“听说你宣称要代我为相,听听你的说法吧!”蔡泽说:“吁!你醒悟得太晚了!春夏秋冬,四时更替,各成其功而相更替,成功者就要急流勇退。您没看见秦国的商君、楚国的吴起、越国的文种,他们的结局,是您希望有的吗?”应侯说:“有何不可!这三位,都是尽忠尽义的表率,君子杀身以成名,死而无憾!”蔡泽说:“人要立功,难道不也期待成全吗?身名俱全为上,成名而身死者为次,身全而名裂者为下。商君、吴起、文种,为人臣而能尽忠,能成功,那是了了心愿。那闳夭、周公,不是更加成功还成圣吗?您是想做商君、吴起、文种呢?还是做闳夭、周公呢?”应侯说:“善!”蔡泽又说:“您觉得您的君上,他的宽厚念旧,与秦孝公、楚王、越王相比如何?”应侯说:“不知道。”蔡泽问:“您的功勋跟商君、吴起、文种相比又如何呢?”应侯说:“不如。”蔡泽说:“那你还不急流勇退,恐怕你的灾祸比这三人还大吧!俗话说:‘日中则移,月满则亏。’进退早晚,与时变化,圣人之道也。如今您的大仇已报,恩德圆满,还想再进一步,又无计可施,我觉得您现在就已经处于险境啊!”

应侯被说服,把蔡泽举荐给秦王。秦王和蔡泽谈话,大为喜悦,拜为客卿。应侯则称病退休。秦王开始时喜欢蔡泽的策划,任命他为相国。过了几个月,又把他免职了。

2、

楚国春申君以荀卿为兰陵县令。

荀卿,名荀况(就是著名的荀子),是赵国人,曾经和临武君一起,在赵孝成王跟前一起论兵。赵王问:“请问军事的关键?”临武君说:“上得天时,下得地理,后发先至,这就是用兵之要术。”荀卿说:“不对!我听说古人之道,用兵攻战的根本,在于一民——团结人民,上下一心。弓和箭没有调和,那就是后羿也射不中,六匹马如果相互不配合,就是造父也跑不远,如果士民没有亲附主君,那就是商汤、周武王也不能战胜。所以,善附民者——善于得到人民拥护的,就是善于用兵的,所以用兵之要,在于附民而已。”

华杉注:

荀况所论,是标准的孙子兵法。孙子论兵法第一篇,能不能战,比较道、天、地、将、法,五个方面,临武君讲的是后面,先讲了天时地利,说后发先至呢,就是将领的本事了得。而荀况讲的是第一条——道。孙子兵法对道的定义,是“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就是上下一心。上下一心,才能战,其他的,是后一步的事,所以用兵之要,先讲能不能用,再讲怎么用。要一民、附民,民心可用,军队才可用。


临武君说:“不对!兵之所贵,势利也,在于制造形势,逼着人趋利避害,所行的都是变诈之事。所以,善于用兵之人,恍惚神秘,敌不可测,不知道他会从什么地方冲出来。孙子、吴起就是用这套办法,无敌于天下,哪里还需要等待人民亲附了才能作战呢?”

华杉注:

临武君说的,也是孙子兵法的内容,孙子兵法有《势篇》,说:“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人都是趋利避害,你只要制造出那形势,有那机制,啥人都能战。比如置之死地而后生,你把他们撵到那绝境里去,必死的形势和求生的欲望,会让一个平时懦弱的人,也变成亡命徒去战斗。

所以,荀况和临武君讲的,是不同维度,不同层面的兵法,并没有矛盾。荀况讲的是发动战争之前的事,临武君讲的是战争中的事。如果用克劳塞维茨的话说:“战争是政治的延续。”那么荀况讲的是政治,临武君讲的是战争。


荀况说:“不对!我所说的,是仁人之兵,王者之志。您所称道的,是权谋势利。仁人之兵,是不可以使诈的。那些能被你的诈术对付的,都是他自己粗心怠慢,防备不周,或者君臣上下之间离心离德的。所以说,如果双方都是桀纣之君,以桀诈桀,那还可以侥幸。如果桀去诈尧,那就是以卵击石,就是把手指伸进滚水里,就是身赴水火,进去就被烧焦淹没了。所以说仁人之兵,上下一心,三军同力,臣之于君,下之于上,就像子之事父,弟之事兄,就像手臂要保护头部和眼睛,要保护胸腹。你用诡诈去袭击他,就像先警告他然后再攻击一样,有什么用?况且这仁人治十里之国,就有百里的眼界耳目;治百里之国,就有千里之眼界耳目;治千里之国,就有全天下的眼界耳目,聪明警戒,和傅一体,谁诈得了他呢?所以这仁人之兵,集结起来,就是勇猛的团队;分散开来,就成整齐的行列;延伸时,就像莫邪的长剑,碰上它就要被斩断;短兵相接时,就像莫邪的利锋,遇到立即死亡;平时筑营扎守,坚如磐石,谁胆敢上去冲撞,也是撞坏自己而退。反过来,那些暴虐之国的国君,谁肯为他作战呢?他能带领的,也只能是他的人民吧!而他的人民,对我欢喜如父母之亲爱,喜好如椒兰之芬芳,对他自己的国君,反而像将要被处以黥刑的人看见烙铁,像一个被迫害的人看见压制他的仇人。人之常情,就算他是暴君夏桀,大盗柳下跖(zhi)那样的人,又岂肯为他痛恨的人,而伤害他所喜欢的人呢?这就像你要孩子去攻打他的父母一样,他一定会来向我国报告他们的阴谋,那他还能对我们使什么诈术呢?所以仁者执政,国家日渐光明,其他诸侯各国,先归顺的能安定,后归顺的有危险,和他对抗的会削弱自己,反叛他的会灭亡。《诗经》上说:‘武王高举旗帜,手持斧钺,如火烈烈,谁敢阻遏。’就是这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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