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兴旅店

王二是那天下午的时候来到发兴旅店的,发兴旅店其实也叫发兴酒店,也可以叫发兴饭店,但凃在墙上的红字清楚的写着发兴旅店四个大字。王二问过老张头关于旅店名字的问题,老张头说他不记得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了,只是记得来的时候有人腰上挂着油漆桶在墙上刷字,当时店字才写了一个点。

发兴旅店是这个镇子上比较大的一家,另外一家旅店只有两张床,而发兴旅店总共有两个房间四张床,王二来的时候,四张床正好都空着,因此王二正好有选择的机会。王二记不起来到发兴旅店到底是要做什么的,他只是记得在发兴旅店住了很长的时间,但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每天做的事情就是靠着窗口看着马路对面青黑的麦田,早晨和傍晚的时候,房间里面红色一片。

老张头总是穿着一件带白条的外套,王二一直认为这件衣服的颜色跟老张头不太匹配,于是他到发兴旅店的第二天就问老张头也要了一件来穿,试图证明这件外套跟他的契合程度似乎更好。事实确实是这样,王二穿上这件外套以后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脱不下来了,于是他就没有脱下来。老张头每天到了下午四点的时候就开始坐在后门口剥毛豆,青豆子放到一个搪瓷茶缸里,可每天吃饭的时候都没有豆子吃,王二一直很好奇这些豆子都去了哪里,可直到他走的时候都没有能够找到问题的答案。

王二一直想不起来老板长什么样子,所以也就想不起来老板娘长什么样子,也有可能老板就是老板娘,有可能是一个风姿卓越的女人,也有可能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有时候王二想女人的时候会问老张头要根烟抽,王二是一个很专一的人,他来发兴旅店的时候,包里装了两包烟,他说他只抽这一种,他跟老张头说,这两包烟抽完,我就要走了。

老张头第二天就捡到了那两个烟盒,王二却在发兴旅店住了很长时间,抽了老张头很多的烟,王二对老张头说,抽烟的时候就好像人来人往,看着好多的人,却一个也不认识。

没事做的时候,王二就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狗,每天下午两点的时候,有一只黑狗会从对面的路边走过,王二总是在观察他,有可能这只狗路过电线杆的时候会抬腿撒尿,也有可能不会,这一切都说不准。这种感觉就好像把一枚硬币抛上天空,然后再用手捂住,偷偷打开,看看跟心里猜的是不是一样。有的时候这只狗也会停下来,看着马路对面的王二,人家都说狗是色盲,但估计狗应该能看的出来王二,王二穿着的条纹的衣服,又抽着烟,还是很好认的。

要是遇到周末,这个时候应该还有个男孩骑着自行车慢悠悠的路过,自行车还是那种老式的二八大杠,满身的铁锈,中间的大杠倒是被磨得发亮。男孩穿着一身西装,准确点说是穿着一件西装,下面穿着条泛黄的运动裤,没穿袜子,鞋是老解放,绿色的那种。王二趴在楼上的时候看着他的西装有点出神,因为王二印象中自己好像也有一件那种西装,不知道放在那里,也不记得是什么颜色,想到这里的时候,王二略微有点苦恼,于是便会抽口烟。

下午两点的发兴旅店安静的出奇,头顶上的老式电扇刷刷的转着,晃晃悠悠的感觉马上就要掉下来。马路上总是刮过一阵阵的北风,又或者是南风,把灰尘从东边吹到西边,又从西边吹到东边,但总不见一辆车,有时候王二总会在思考,既然没有车为什么要修路,他也会问老张头,老张头告诉他,这是领导决策,上面定的,王二也不再问什么,老张头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继续耐心的剥他的青豆。

夏天的时候青豆总是很多的,多到基本上都吃不完,可王二总也没吃过。屋子里面很热,王二还穿着条纹的衣服,基本上中午的时候很难待得下去,王二不怎喜欢出汗,所以即便趴在栏杆太阳很大,王二也还是趴在那。看着马路上卷起的灰尘,有时候王二会觉得自己在撒哈拉,他好像记得自己去过撒哈拉,又好像不记得。麦田的旁边很远的地方有一整排的水杉,站在那一动不动,像个死人一样。

王二觉得中午比晚上安静,晚上的时候很吵,对面麦田里的青蛙叫个不停,此起彼伏,偶尔三两只猫也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王二知道那确实是猫,因为他能够认出来爪子踩到地面的声音。相反中午的时候却安静的很,王二趴在栏杆上抽着烟,自己的呼吸声左右摇摆,老张头的剥出一把豆子扔进铁缸里,噼里啪啦一阵声响,远处水杉中的蝉叫传到这,力道也小了好多,就好像水面上的波纹,宠辱不惊。

到了傍晚的时候,发兴旅店楼下会来一个卖西瓜的,只要不下雨,都来。有时候顺道还卖点鱼。一般这个时间段屋子里面就不怎么热了,王二就躺在床上,看着悠哉悠哉的电扇,慢慢的睡着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口水流到了枕头,床头上放着的是晚饭,一般都是丝瓜汤,饭跟汤都冷了,没有菜,王二也不计较这些,直接把汤倒进饭里,一股脑全吃了。

老张头后来告诉王二,他来的那天下着大雨,天阴沉沉的,好几个人跟着他一起来的,后来人都走了,就剩下他一个,后面的事情老张头讲了很多,王二也记不清那么多,其实王二也分不清,老张头说的那个他是他自己还是王二。有一天老张头说有个女孩来看他,王二问看谁,老张头看着王二,手上还提着兜网,兜网是红色的,里面装着几个玻璃罐头。

后来这几个罐头一直放在王二的床头,没事的时候王二总会看看他们,他好像记起来发兴旅店之前的一些事情。对半切开的黄桃泡在糖水里,一个挨着一个,白白胖胖,隔着玻璃都能感觉到甜味,每次想到这的时候,王二总会不自觉的流口水,但更多的时候,王二会考虑一个问题,为什么黄桃的皮会这么光滑,他自己削苹果的时候都做不到这么光滑,他记得黄桃是很硬的,在他的记忆里,他吃过很多的黄桃。

这个问题困扰了王二很长时间,他好像没有办法解释得通这个问题,于是抽烟的时候,王二就问老张头,送罐头的女孩子是谁,老张头说挺好看的,梳着一把马尾的辫子,老张头说,那个女孩叫英子,是女孩自己告诉他的。

英子,王二嘀咕着这个名字,他好像想不起来他认识一个叫英子的女孩,直到有一天,他躺在床上的时候,有一瓶罐头背对着他,上面写着配方表。他终于想起来英子是谁,他也想起来一些其他事情,他的大脑仿佛不受控制,所有的记忆狂奔而来,一声大叫刺穿夜空,屋里的猫竖起尾巴四散而去,一队人穿着白衣服冲进屋里,将王二死死按住,用几根皮带捆住手脚,一个戴着眼镜的人脱了王二的裤子,猛的给他扎了一针。

一九八八年夏天,南安市第二食品厂一女工不慎跌入用于浸泡黄桃的烧碱池,重度烧伤。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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