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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七,洛阳至北京西的K508次列车硬座车厢里(11:53时-21:46时),靠窗而坐的田耕望着窗外荒凉的原野,心中飘过一丝落寞。欢欢喜喜的大年就这样过去了,穷过富过回到父母身边还有哥嫂侄儿一大家人在一起也过个热闹。
大学毕业留京工作七年有余,莅临三十却谈不上而立,敢问路在何方?经历了2018年的资本寒冬,软件服务行业一轮洗牌幸存下来的小公司也都做了机构和人员的重新整合,田耕是过了老板“忠诚、负责、效率、业绩”几个筛子年后返岗的员工之一,相比被辞退的同事们他倍感幸运,这可是他兢兢业业且行且珍惜才保住的饭碗哪!
“嘛呢?(笑脸表情)”田耕打开手机微了一下女朋友柳青。
“无聊(无表情)”柳青骨感的回了两个字。
“哪天回?想你了(么么哒表情)”
“再说吧(无表情)”三个字,柳青没有温度的回复给田耕原本落寞的心里覆盖了沉郁的惆怅。
柳青是河北沧州老家的北漂姑娘,四年前大学毕业来京在民办的教育培训机构做讲师,机构老板扛了近一年半数生源的重压,终于在春节前解聘了一批讲师,柳青“有幸”中枪。解聘柳青的原因倒不是她的能力问题,这批解聘的讲师中好几个都是像她这样二十七八岁的姑娘,一旦结婚就面临孕期和产假,借机构整合之名裁掉预期可能带来隐患的员工,是一些公司的用人之策。
四年前柳青刚刚北漂上岗在另外一家培训机构做助理,初来乍到业务生疏,事先忘记检查教学设备了,快要上课了讲师发现教学软件出了问题,柳青这个小菜鸟被训斥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转,带着哭音给田耕打电话联系维修,恰巧田耕正在这栋写字楼里的另外一家公司做维护,及时赶到救了急。
没想到“祸兮福之所倚”这句话在他俩的情缘上应了验,一条河能把河南河北隔开,一个偶遇也能让老家隔岸相望的两个北漂相识相恋。没几个月他们就成了朝思暮想的那个她(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此时,田耕也升职加薪月入过万了,他便在离柳青单位比较近的南四环外租了个一居室的房子,两人都从宿舍搬出过起了同居甜蜜的二人世界生活。
这一路上田耕的脑海里始终浮现着与柳青在一起的生活片段,挥之不去。
2
自从被解聘离职后,柳青全职在家耗了一个来月。与田耕在一起生活的三年多时间里,每天都超出了朝九晚五的工作,而且还要应对不定时的加班。偶尔在家腻着时两人也会憧憬未来——保底的想法是贷款买个80平米左右的小房子,没条件就丁克过一辈子二人世界,如果拼得好或者可买个大点的房子,生个宝宝……,N种未来的画面里就是没有目前这样的囧态。
田耕的工资每月除去租房和生活费所剩无几,自己的工资也需要精打细算的添置点适用的服装、化妆品、应酬往来,按田耕连续五年以上社保缴费记录,他已有资格在京购房,可首付最少也要五十多万呀,钱呢?两家父母都是维持温饱的工薪阶层,能把他们供到大学毕业已经很吃力了,原以为靠两人奋斗升职加薪干个三五年能攒个首付,现在看保饭碗都是问题了,升职加薪已成奢望。风华正茂的年龄尚且如此,人到中年以后会是怎样呢?
两年前柳青家里就开始催婚了,现在似乎到了她人生的叉路口,眼见着在老家的同学结婚生子、其乐融融,柳青开始反思自己选择的路是不是走错了?何去何从?
往年春节回家,先是田耕送她一起回沧州自己家,然后她再同田耕一起去洛阳田耕家,之后再一起回北京。今年田耕送她回沧州之后她就没再去洛阳,各种复杂的心理如同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田耕,你对结婚的事是怎么想的?”年前田耕送柳青回家时柳青妈这样问。
“阿姨,我现在确实没有能力买房办婚礼,所以张不开口向柳青求婚”
看着田耕一脸的无奈,柳青妈没说什么也不想再为难他了,当初柳青把他领回家时,也是看田耕是个踏实做事求上进的好孩子才同意他们交往的,他既然努力工作了,没挣到那么多钱也不能怪他呀。
田耕带着愧疚离开沧州回老家了,柳青妈的心里没着没落的对女儿说:“要不然在沧州找个工作好吗?我和你爸也希望能离你近点互相有个照应。”
……
柳青不语,心里却翻腾着:“单单是在沧州找个工作这么简单的事吗?就算是田耕答应随我来沧州,沧州软件服务业的工作机遇和升职空间与北京是无法比拟的,况且沧州的工资水平也比北京低很多,无论在哪都要直面买房款这一串天文数字啊!难道要割舍这四年的感情吗?”
田耕的影子在柳青眼前晃动,她牵挂田耕一个人坐10小时火车硬座的疲惫,惦记田耕一个人踏进出租屋时的孤寂。往日两个人的生活不奢华却也温馨,先到家的那个人赶紧做饭等着心上人回来,后到家的人开门就见灯光充满了往家奔的念想……
柳青泪眼模糊起身去了卫生间。
3
田耕拖着行李箱下车乘地铁倒公交车回“家”,他属于当代暖男,对柳青他舍得,对同事朋友他也不吝啬,那就只能对自己抠门了,但他这样做内心并不觉得委屈,每当“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时,他会有一种体现自身价值的满足感,一个立足于社会的男人应有的姿态。
午夜的大街上冷清寂静,拉杆箱轮子的哗啦声伴着田耕的脚步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箱子很沉,里面大多是爸妈塞得满满的各种柳青喜欢吃的食品,还有大嫂给送给柳青的叶酸面膜,田耕明白家人都想他们能早日成婚,但在经济上又力不从心帮不上多少,临走前妈拿出一张卡给他,说里面有11万元,田耕知道这是爸妈口挪肚攒的全部积蓄,他没拿硬是给妈留下了。
踏进“家”门,屋里挺暖和,田耕却觉着心里挺冷。简单洗漱了一下他就在沙发上躺下了。
年后复工,老板到各部门给大家拜年寒暄之后,跟田耕说:“你负责的客户中那两家快要到期续费的要盯紧了,别跑单了。”
“我这就去上门拜访一下,您放心吧”
行云带雪,寒风凛冽。老天把2018年在北京没下的雪留给了大年初八下,这个冬天三九不冷倒春寒。田耕紧赶慢赶的乘地铁倒公交总算在午休前赶到了一家客户公司。
“王总过年好!”
“嗨,过年好田工!您这么早就回北京了?”
“必须的呀,得早点回来给您拜年哪!哈哈”
落座后,客户公司的行政总监王总倒了杯茶放在田耕的面前道:“您是为续费的事来的吧?”服务三年的老客户了,谈业务没必要兜圈子直奔主题大家都节省时间。
“是啊,继续合作还要请王总多关照,服务上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说”
“服务方面没说的,就是收费上能否再优惠些?公司要求在各方面压缩开支,年前呢有另外两家软件公司上门谈合作,给出的报价都比你们公司低,同等条件下我可以优先考虑你们公司,但你们要是坚持原来的收费标准我就不好说话了”
“理解理解,那王总您大概给我交个底,我回去跟老板请示一下,尽量满足您的要求”现在行业竞争很激烈,田耕公司在技术支持上也没有独门密技,没有任性的资格,遇到这种情况田耕也只能顺势而为了。
王总在纸上写了个数字,田耕看后会意的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告辞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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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耕在路边找了家快餐店,点了份面条算是早饭午饭一起吃了。
去下一家公司大约要乘二个多小时的车,田耕看了下手机是12:28时,于是直奔公交站点。
“青,吃午饭没?(调皮表情)”这时间交公车上人不多且有座位,田耕上车坐下后给柳青发了条微信。
等了半天柳青也没回,田耕心生疑虑又打开视频通话点了进去,铃声响到结束仍然是无应答,田耕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柳青那边是什么情况。
到了下一家公司,主管经理说继续合作应该没什么问题,就是能再给点优惠就更好了,田耕深感欣慰,诚挚地说:“送一个月的免费服务吧,公司利润空间也不大,我也就这点权限了,多谢您支持啊!”
签了续期服务合同后,田耕出来急着找了个没人的僻静地方给柳青打电话,这回总算是打通了,可接电话的人是柳青的妈妈。
“喂,是田耕吧?”
“阿姨是我呀”
“柳青凌晨突然肚子疼,来医院检查是急性阑尾炎”
“那怎么样了”没等柳青妈说完,田耕就急着插话问。
“做手术了,刚从手术室出来进病房了,手术成功挺顺利的,就是现在麻药还没过劲呢”
“哦,那我马上买票过去看她”
“那倒不必了,你忙工作吧,有我们照顾她就行了”
“那怎么行呢,阿姨您把医院的位置发我一下吧,我马上买票过去”
挂断电话,田耕又给老板打电话汇报了客户的情况并请了假,算了下时间,迅速查了下北京南至沧州西20:20时的G341次高铁只剩一等座的票了,他也顾不上什么座多少钱了,哪趟车能早到就买哪趟车吧。
在去北京南站的路上,田耕望着车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忽然想起了鲁迅的《雪》,想起了幸福的过往。
“……
在无边的旷野上,在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的是雨的精魂……
是的,那是孤独的雪,是死掉的雨,是雨的精魂。”
风雪中,柳青闪着惊诧的眼睛、张着嘴等田耕朗诵完最后两句,跳起来揽着他的脖子欢喜的说:“小耕耕你太棒了!”
“小菜一碟耶”田耕眨着眼睛一付得意的表情。
“再给解析一下呗”柳青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调皮的将了他一军。
“嘻嘻,你是老师,要解析也是你的事喽”田耕机灵的又把球给踢了回去。
这是柳青喜欢的一篇文章,田耕是个IT男,文学本不是他的爱好,自从跟柳青相恋后,但凡柳青喜欢的他就跟着喜欢,凭借他过人的记忆力,没费什么劲儿就能倒背如流了。那天,田耕晚上去接柳青下班回家,走在雪中给柳青朗诵这篇文章,这难忘的一幕就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北京南站到了,请您刷卡下车”
田耕回过神来,刷卡下了车。此刻他感觉自己同鲁迅笔下的雪一样孤独,一样漂着的孤独。
5
田耕终于在晚上10点病房关门前赶到了医院,柳青已经清醒在输液,看到田耕急火火的样子很心疼,田耕看柳青的情况挺稳定的,就说他留下来陪护柳青,让柳青的爸妈回家休息了。
田耕俯下身跟柳青顶了个脑门儿,柳青的眼里汪着泪,虽然只有几天不见,但从手术室出来却感觉恍若隔世。
“看你赶着的吃点什么呀?”柳青有气无力的示意田耕床头柜里有吃的。
“饿了再吃吧,伤口疼吗?”田耕撩了下柳青额头上落下来的头发,看着她纤弱苍白的面容,心里除了酸楚真没有饿的感觉。
“还行,不太疼”柳青怯怯的回道。
“不说话了,你闭眼养养神哦”田耕边说边拿起棉签蘸上水给柳青擦嘴唇,然后又坐到柳青的脚下掀开被子给她揉脚。
这一刻,仿佛遗失了很久的满足感又找了回来,这情景宛若一对相伴多年的老伴儿,可田耕连拜天地的程序还没筹划好呢!
柳青在医院里住了三天三夜,田耕在医院里陪护了三天三夜。这期间,柳青妈跟田耕单独谈过他们的未来,明确表示他们不想让柳青再回北京了,不再回北京意味着什么即使柳青妈不说田耕心里也明白。
“你愿意我们都回沧州来找工作吗?”田耕试探着问柳青。
“沧州的工作也不是那么好找的,不然当初我也不会北漂了,回来等于改变了人生轨迹重新开始呀,在北京短期内又看不到希望,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坚持,真的好难哪!”柳青好像一下子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快乐的小女生了。
田耕无言以对,没有实力说什么都很苍白。他并不在意在哪里生活,他也不怕吃苦,无论在哪只要是有个能挣到钱的平台,能给柳青一个安稳的生活他都在所不惜。田耕感觉浑身有劲却使不出来,而且钱也不是勤奋努力就能挣到的。
第四天柳青出院,田耕把她送到家安顿好,又去买了些营养品留下,就买票回北京了。
出了北京南站已是晚上八点多,田耕没去坐地铁,也没去坐公交车,一个人背着双肩包傻傻的走着。抬头看着路边高层写字楼里满楼通明的灯光,他在想那里面有多少初出茅庐壮志满怀的热血青年?又有多少像他这样几经拼搏仍前程未卜的彷徨者?
一阵寒风吹来,卷起路边花池里尚未融化的雪花,田耕默念着:“那是孤独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