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苍茫(1)

        在书柜里翻找一本从前读过的书,书没找着,却意外发现以为早当废纸卖掉的一本从前的生活记录,刹那间,百感交集,恍然若梦。从今天起,我把它以《逝水苍茫》为题录入网易博客《野渡》。那一年,我廿一岁……

        2010年10月9日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六日      晴,有风也有太阳    星期一

        昨晚阿梅说好带我去金荣鞋厂找她的朋友帮忙介绍我进厂的,所以我便早早醒来。当然,如果是在二十天多天前,这已经算不得起早了。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想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一个人在自尊心受到挑战时应该想到些什么啊?!这些天来,仿佛自尊和自信都受到环境的压迫,更换角色是困难的,可我知道,我不得不面对现实:我不再是一个受人尊敬的师范校教师,而是一个尚未找到合适工作的打工仔,和那些背了简单行李南下到此淘金的人们没有两样。

        阿梅终于起床了,她的陕南口音从院子天井中传来,我等着她叫我一道去金荣鞋厂,我依然有些矜持,很可怜的矜持。然而,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不是阿梅,是阿勇的女友阿琼,她把钥匙给我说她要出去,让我自个儿做饭吃。我继续呆在小屋里,听着屋外的动静。事实上,我本可以走出小屋,提醒一下阿梅,或许她把这事给忘了,但我的自尊不允许我开口。我和她只不过萍水相逢,仅仅因为勇哥和她们合租了这个小院,而我是暂住在这里的。我想,昨晚或许是她心情好随口说说,我却当真了,巴巴地等着。不知怎么,忽地涌出一丝悲哀,觉得自己开始走入一个没有任何契约的环境中,一切都在可信与不可信之间。

        我终于按捺不住开门走出小屋,看见阿梅抱着头坐在小凳子上似乎在打瞌睡,我直觉她是装的,生生咽下了提醒她带我去鞋厂见工的话。我默默地刷牙,从井里提了水洗脸,然后无所事事叼上一支烟,狠狠抽上几口,朝我住的小屋走去。走过她身边时,见她怔怔地瞧着地面,连一句招呼话也没有。老天!啥地方开罪她啦?

        我知道去鞋厂的事就算黄了,有些无可奈何。我估计是啥时候说话不小心得罪她了,她们这样的人很敏感的,在心底里其实比谁都自卑。可我也觉得气恼:有没有搞错啊?不愿帮忙就拉倒,何必做出这么一副鬼样子。

        说实话,我对女人的善变是早有领教的。自从豆豆离开我之后,我对周围的女性怀了深深的戒备,甚至有某种敌意。来东莞后,和阿琼、阿灵、阿梅等人相处一个屋檐下,心想大家都飘萍无寄,出门混口饭吃,何苦谁谁瞧不顺眼,也便努力和大家相处。起初我对阿梅印象颇好,倒不全因为她和我一个姓氏,而是因为聊天中所知道的关于她那些传奇般的故事,虽然我极不感冒她们的生活方式,但那与我无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但我最不可容忍的是谁用利益来胁迫我赞同或者反对什么。我清楚阿梅和阿灵在这块土地上混熟了,认识很多人,既然能够帮我,那自然再好不过了,至少我能够暂时找到一份工作而不至于拖累带我出来的勇哥,可这也并不意味着我得去低三下四求她,我不贱。

        这事对我是一个教训,别轻易相信一个人,尤其是江湖上混的女人。

逝水苍茫(1)_第1张图片

      下午睡了一觉,做了好多好多千奇百怪的梦。真奇怪,来东莞后睡觉总做梦。

        晚上是邓叔、阿润和勇哥一起做的饭。我发现,在我们这一干人中真的不缺厨师。邓叔今天做的鱼是跟我学的,很好吃,我冲他说:“你是青出于蓝了”。他们三个人喝了些酒,我没有喝,自从上个星期在阿琼的五嬢家醉得一塌糊涂后我就在他们面前自称从原来的“酒仙”降格为“酒员”。临离开H城时,妈妈叮嘱最多的是到了南方不要喝酒,喝酒会误事。想到妈妈,心里酸酸的。

        去河田看了投影,回来已经十一点,早早上床躺下。明天会是怎么样呢?银鹰集团的面试就定在明天,心里没底,茫茫然的。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七日  晴,有风也有太阳,星期二

        起床已经临近晌午,邓叔骑了单车过来。他在新丽豪美容美发中心做保安,是阿琼的小姨爹。他问我咋还没有出门去面试,我告诉他马上去给银鹰集团打电话,问一下下午面试有什么变动没有。电话通了,没人接听,我气恼地放下话筒,心想说不定下午的面试又要英雄白跑路了。

        回到屋里,邓叔问我吃饭没?我说出去随便吃点。“你还是自己弄点吃的吧,外面吃既花钱又吃不好,节约一包烟钱也好呃,怎么样?”邓叔告诫我。我恍然,出门在外,千万不可以大手大脚。这儿即使随便在大排档吃点东西也比家乡贵,还只能是半饱。于是,我便把昨晚的剩饭炒了一个鸡蛋,吃完已经是一点多钟了。我匆匆出门,搭上一辆中巴车到仓头,银鹰集团的鞋厂就座落在仓头附近。

        到了银鹰鞋厂,在厂门早排了长长的队伍,说好一点半面试,却等到下午三点才有一个行政部的职员出来传唤应聘者。那人一出来,队伍就乱了,我也挤了过去,竖着耳朵,眼巴巴等他念名字。然而,令我失望的是,他只叫了应聘司机的人就进去了,大家也只好继续等待。过了一会儿,从厂里又出来一个干部模样的家伙钻进门卫室,从窗口探出头来大声吆喝:“有没有人报‘车位’,‘针车’、‘平车’都要!”,打工妹们呼啦一下围了上去,争着把身份证递过去。而我忽然发现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什么针车平车我根本没有听说过,俺就只会教学生呵!我朝人群瞧过去,恰好看见那家伙的脸,他仿佛觉得自己蛮形象高大似的,用居高临下的目光似笑非笑地审视那些满眼期盼怯兮兮的女孩子,我忽然冒出一个怪念头,“妈的,这家伙看上去就活脱脱一个色鬼!”,但我终于没有笑出声来。

        过了好一阵子,当那家伙再次从门卫室探头出来时,我再也忍不住,挤了上前问道:“请问你们行政助理这个职位今天什么时候面试?我前几天来填过应聘表,你们主管让我今天下午来面试。”他歪着脑袋打量了我一下:“对不起啦,已经有人啦!”,我彻底失望了,他妈的,这些香港仔太不守信用!忽然,我看见上次报名时让我填表的行政主管梁先生,我连忙跟他打招呼,他看上去很不自然,然后他告诉我他没干了,瞧他无可奈何的神情,我明白,老板已经把他给炒了。

        我愤然离去,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勇哥为我和阿润租的小屋。

        晚上又和蛋蛋(阿梅的绰号)、阿灵、润哥和阿琼去看投影,片子很不好看。

        今天没个好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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