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祭

文/陆宇昊

下了晚自习去四楼半的平台,视线冷不防撞上硬在地上的一块黑影。不消多时,借着窗外昏暗的夜光判断,这也许是一只鸟——死了的鸟。四周十六面窗子荒凉着色。

同坐拿来卡片灯一照就证实了。鸟羽色墨黑,头颅却耀眼得洁白;黑白交接的地方,勉强接着一段纤弱的脖颈。

四周的十六面窗子没有一面开着,死因或许不难判断吧:这鸟儿从哪个窗口撞进了教学楼,布置格局都彼此相同的空教室让它兜不回来路,于是一路顺着日光第一次来到这四楼半。窗外是在教学楼里能看到的最广阔的、十六面窗子的天空。天空不蓝,今天一天阳光不是很好,但至少振翅的幅度还可以扩展,生存飞翔的空间远没有这么逼仄。它兴奋了,兴奋像东方欲曙的人鱼毫不迟疑地、向着海一样广阔的天空扑去。

它不会知道的,天空有多广博多令人渴念,就会有多致命。

向天空扑去——被玻璃顶回——看着天空忘了玻璃——向天空扑去……自然界的无限为难自然界的有限,让鸟儿的头骨走了进化史上一个匆匆的过场。它总会不堪重负然后将不堪重负推成致命的伤口,把伤口和短暂的生命交给万有引力和贴鼻的地砖。请看,整个世界无处不在为难着胁迫着它。

我们喜欢说死得甘不甘心,之于此,鸟儿是不会甘心的。它怎么会知道玻璃窗不上锁照样锁得住它自由的翅膀,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天空还裹着捅不破的透明的壳。唉,只好说它至少倾尽了力气吧。这样也好,一个固执到令人顿生悲壮的殉道者——道就是它深信的事实——至死都不会陷入比死更为难的信仰危机。

栖栖遑遑,了无定夺。幽囚的小鸟装不开锁,深寒的小鱼破不了冰。它们死在了撞击上,千百次撞击的地方,还会有千百次撞击。我们撞上三下撞不开,于是本着人类进化出的机智或者狡黠,停下来退几步审视面前的透明。有些事人力难为,这是进化的局限;但更多的不是,这也是进化的局限。我们撞击一次很容易撞出三五种飞溅的信仰,于是每一次扑上去都不是那么义无反顾。证明一个,否认多个,信仰危机的作用,是远远在撞死之前就拉低了头冻结了翅膀,残存半条命对着透明中自己半死不活的镜像。我们活下来了,用一种或许窝囊的方式妥协,然后被动生存。

壮烈的死固然壮烈,但被动地生存至少是生存。功过后人说是后人的选择,反之我们评价的也是与先人无关的先人功过。被动地死从头到脚散发着奴气,壮烈地生存难免作秀因素鱼目混珠,选择生存还是毁灭,最好问问自己也问问前人的劫后余生?

我不免草率地对鸟默哀了几秒钟。

这也算走个过场吧。明天有鸟从这里逃脱,我不会为它释怀;明天有鸟撞死在此,我不会为它哀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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