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灾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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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年的端午节前后好像都会下大雨,闹洪灾,今年也不例外。

忘了那时我几岁,应该还挺小的,第一次意识到洪水的可怕,不,是后怕。五六月的天,连日的暴雨过后,整条溪都是凶猛的黄泥水,我趁着雨停了一小会儿,抬着脸盆到溪边洗衣服。溪边常洗衣服的台阶还有一级没有漫上水,我像往常一样把脸盆放到身后就开始洗了。那时候可能还太小了,没有意识到溪水在持续上涨,洗了一会儿,水就漫上了脚踝,旁边的阿姨突然大喊:“那谁的脸盆,被水冲走了!”我回头一看,我身后的脸盆不见了!脸盆被冲得老远,我急忙甩下衣服,沿着溪边小道往下游拦截,那是妈妈前几天集市上新买的脸盆,不能丢!

我跑得飞快,在岸上追着水中的脸盆,好不容易跑到偏下游的草地,脸盆也快漂过来了,我想也没想地就拽着草下水要把脸盆截住。当时一心想着脸盆,完全忘了现在正发大水,虽然我常在溪边玩,知道这一带的水不深,但此时的水也几乎漫到了我的腰,而且水的力气也比平时大多了。我拼命地往脸盆冲来的方向走,趁它漂过来的时候一把拽住,脸盆追回来了,瞬间松了一口气。可此时我也才意识到这多么危险,四下望去,黄茫茫的一片,流动的溪水晃得头有点晕,我甚至来不及害怕,拽紧脸盆拼命往岸边挪,我知道现在一定要踩稳,脚不能滑,否则就会被水冲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岸边,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呆着,着急忙慌地跑回去,把衣服胡乱搓一搓就要回家去,不敢回想刚才的情景。在路上碰到挑着粪箕从田里回来的妈妈,她看我一身湿答答地滴着水,问我怎么弄成这样,劫后余生的我兴高采烈地向妈妈描述刚才的英勇事迹。妈妈没听完就把我骂了一顿,“脸盆丢了就丢了,再买过,这么大的水你被冲走了怎么办?”我低着头,小声嘀咕:“脸盆两块钱一个呢!”嘴上跟妈妈犟着,但心里也清楚知道刚才的行为有多么愚蠢又危险。可能因为这件事带来了后遗症,我直到现在看到汹涌的洪水都会头晕,河边玩水一漫过膝盖就会害怕,用冷水冲澡会有窒息的感觉,然后在这个年年有洪灾的地方我却不会游泳,也不敢学。一切的恐惧都在事情过后随之而来,后怕,折磨的是一个人的精神。

不过,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洪水带来的福利远远盖过了它曾给我的恐惧。

放假是对一个学生最大的吸引力。雨大一点,洪水猛一些,我就可以不用上学了。从我家到镇上读初中,必须要经过村口的桥,我原以为桥就是我们沟通外界的唯一通道,只要桥塌了,我们就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我盼着桥被洪水冲走,每当洪水在桥下肆虐,我都会站在桥上,祈祷它断了吧,断了吧!当然,无论我怎么祈祷,村里那座几十年的石桥和几百年的廊桥从来屹然不动,任凭洪水猛兽年年侵犯。

小时候没有任何理由不去上学,只能寄希望于天灾。初中三年,有好几次因为洪灾而放假,最长的一次是初二,六月因为下雨放假一周,一周过后又还有红色预警再放一周,后来直接通知不用上课,到时候期末考就行了。我在家一般不看书的,放假就使劲儿玩,忐忑不安地去参加期末考,以为这次考试死定了,谁知到了学校又通知不用考试直接放假。每一次意料之外的假期都令人心动,原来,假期才是我最初的心上人。

洪灾的福利持续了好多年,但这甜头也只有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民间疾苦的小孩子才能尝到。

洪水侵袭之后的人间,几家欢喜几家愁。                             

记得高一那年的端午节,一如往常,暴雨如注,洪水泛滥。趁着假期福利,我回了家,心却沉默了一整年。我开始恨死了这该死的洪水,爸爸多少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而我们风雨飘摇的家被洗劫一空,好多年都缓不过来。生活从来不怕艰辛,可怕的是希望的落空。天灾不是人祸,没有人能为此负责,除了自己。我们不是妖怪,却被一棍打回了原形,重新开始艰难的修炼之路。这次受灾后,我开始思考自己能为此做些什么?少吃一点饭?还是少花一点钱?精神的愉悦远比生活上的懂事更能让人满怀希望,还是在分数和名次中寻求安慰吧!

今年的洪灾,家乡再次遭难,所幸我家安然无恙。翻看手机传来的灾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过半个月就要收成的辣椒被淹了,辛苦了大半年的烟草也淹了,今天太阳一出来,整片整片的田地都枯黄了。我种过烟,也种过辣椒,知道被水泡过之后就没有用了,辣椒全部拔掉,烟草即使送去烤烟房,烤出来的烟成色也不会好,直接降了几个等级。农民种什么都有固定节气,现在都六月了,除了在灾田种些水稻之外也没什么能种的了。靠天吃饭的农民反而最容易被天欺,这冤情还无处可诉,无人能理。 

从小到大,我什么样的农活都做了,尝遍其中艰辛,大小也算半个资深老农。老话总说“用力一锄头,收获一碗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可对于农民来说,有时候就算再辛苦,付出再多汗水心血,最终也可能颗粒无收。在他们眼里,风险永远大于收益,饿不死,也挣不了几个钱。因此长辈们总是教育我们要好好读书,找一份旱涝保收的工作,安稳度日。我们从小就被下了“知识改变命运”的魔咒,不读书就只能下地干活,不好好学习就当一辈子农民。

不可否认,现在的农村相较于过去确实好过了许多,至少吃饭管饱,饿不着,但按城乡生活质量来比,城乡的差距却越来越大。农村里不好过,人人都挤城里去讨生活,讨得好的就在城里安家落户,城里是新家,农村升级为老家;讨得不好的,年轻时候出去,年老了回来,重新拾起一亩三分地,生于地,葬于地。下一代延续上一代,能走得了的就走,走不了的就老实呆着。可是,城市就那么大,一波人进去,势必有一波人被挤出来,适者生存。这些年,眼看着农村一点一点在没落,求生的途径越来越少,做什么都比不上外出打工,所以能做得动的人都尽量往城里去,剩下的就是些老老少少,没有多少人的农村只剩一副空壳,越活越没有希望。可是,农村是不可能消失的,农民这一群体也不会完全城市化,如果农村里的谋生条件无法改善,农村这片土地终有一天会老死,穷死。

当过农民的人都知道农民的艰辛,如果能选择,谁愿意当农民?如果农民也能旱涝保收,谁还愿背井离乡?上一辈无力改变的,下一辈继续打拼,与生活做一番博弈,只能前进,不能倒退。

洪水过后,一切从头开始,在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我们不得不继续热爱生活。

在这世上,最缺爱的不是人,而是生活,它强迫每一个人都要爱它,可它却只偏爱某一些人。生活有时候又是那么吝啬,即使我们每一个人都给它十分的爱,它却不一定回报我们一分。

但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生活有恃无恐,我们如履薄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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