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心要

夫道在天地为元气，道在人身为心性。其为物也，至虚至静、至纯至洁。惟其虛也静也，故不可以一毫之欲挠之，惟其纯且洁也，故不可以须臾之尘情污之。一毫非多，然挠之则心昧，况私欲之丛起无穷乎；须臾非久，然污之亡则性亏，况尘情之念念相续乎。

吾人不能见性而成道者，实由私欲尘情有以挠之污之也。古人言心性比之如水如镜，镜水本体皆静洁，若挠之以波，污之以尘，则不静不洁而俱失其本形矣。故人之情欲污挠其心性也，则蔽神光，塞智慧，而渐失其天赋之本来面目，其理亦犹是耳。夫情欲之萌动于中也，自常人观之，似极隐微，未尝有显著之形迹，人乌得而见之，神乌得而知之？不知人虽不见，而神则知之，神一知亡，则祸福随之矣。

盖人之心神与天地之神，同源共本，皆一元真气所贯注，形分而理不分，名异而实不异。所谓三才惑召，息息相通。凡心中一念之隐，纤欲之微，天地之神无不睹之闻之，各随其善恶而降之祸福。此佛家所以有因果之说，道家所以有感应之谈，理有固然，不可诬也。昧者不加深究，至目为迷信。彼非不乐为善，特为善多在显著之地。亦非竟好为恶，特妄念每疏忽于隐微之际，因之其感报，亦常有差异而不尽孚。

一若天道瞆瞆，渺无灵应也者，是皆不知衾影之中，屋漏之下，犹有慎独之学问在焉，非昭昭者之果无皂白耳。推此理论之，故知隐者非隐，神实见之；微者非微，神实显之。吾人当显著共睹之场，固应整躬饬行，不可蹈于非礼，即隐微不闻之处，尤当主敬存诚，以葆养其道性。

儒家言一毫人欲不净不圣，道家言一毫阴气不消不仙，佛家言一毫业根不去不佛，三教修道，原无二致。学者若有志焉，但时时严密省察，先求其去人欲，及至人欲净尽，自然天理流行。圣贤仙佛之地位，亦吾人分内之本能。若是言道，乃为君子之修。故君于修道，尽其性而已，成其道而已，非有虞于祸福果报之说而修之者也。

所谓天地之鉴临，君子固视为常理，即不鉴临，君子亦不易其所守，彼徒惧于鉴临怵于祸福而始谨身为善者，虽亦贤己，然安足与语圣贤修道之教也哉。盖道也者，本太虛之一元真炁。天地未生，道在太虚；天地既奠，道在天地。人之生也，受形于亲。然必赖有天命之性以为之主，而后形可立而成其为人也。故吾人灵明之神与辩察之知，即此形之凭以立而存者，亦必无从也，夫安得谓之为人，故人称为万物之灵者，亦赖有此与天同理之性耳，非形之谓也。

惟此性受之自天，故曰天命之性。然道存于天，天与道，本一体也，故天命亦即道命也。道命者，即道之所赋予也，故性亦道也。自天言之为道，自人言之曰性，名异而实同也。修道者第循此而行之，毋使或伤或蔽，则自然顺乎天而合乎道。然此惟天性未亏之上智能之，若夫中人下，则因落于后天，往往为情识所惑，为物欲所惑，感则徇情而伤性，惑则逐物而蔽性，即伤即蔽，则天命之性，遂失其本形而不复完。此犹明镜被垢，而其明亦不明也。

故中下之人欲返本复初，势必有待于修养，由是而修道之教尚焉。教者，盖圣人本性中固有之德，以立人道之准则。俾中下之人，依所教而修之，以全其生而顺天合道耳。孔子立教之意在此，即释迦太上立教之意亦罔不在此，学者但遵其教而力行之可矣。人生得为人者，赖有天命真性为之本以立之。吾人欲求本之不倾，生之永存，则圣人不可须臾离道之旨不可不讲也。夫天命真性，乃道之个体，具有阴阳二气之全德，为人身生生不息之根本。人当在母胎时，其性为浑然一因，无所谓情。道家称为至清至静，性命一家，其象犹太极之一气流行，阴阳未判也。

及十月气足，破胞而出，则由一生二，其象犹太极开基，变为两仪。故生而具性情者，即阴阳分判之理也。惟性出于道，而性为道之体，道之体着，乃先天之真体，灵神智慧良知良能等属之，情出于性，而情为道之用，乃后天之化体，五官百骸七情六歆等属之，化体以动为功，其机须臾不停，无时不化，佛家谓一刹那间，即有九百生灭，其变化之速，亦可概见。盖二气五行，摩荡生克，为后天化机顺行之理。万物变迁无常着，即由于此。

学者欲明此理，则请细玩易经六十四卦爻词，不难得其究竟。真体以静为德，其体万古不变，永劫长存，佛家称为不生不灭，易曰成性存存，道家谓之无始祖炁，皆指此物。惟真体虽属先天，具清静不变之刚德，第即因生为人，则落于后天化体之中，故不变化着，亦受后天变化之累。而清者以，静者以摇，数十年间遂渐失其天赋本形而不自觉。一旦本形全失，欲求不死，不可得也。

故人之生也，原于道，生于道着，势固不可离道以为生。不离道为生者，乃能全生而合道。彼离道为生者，是忘其生也，忘其生者，亦必悖道以丧其生。世人流转于生死莫能自拔者，即由悖失先天道体，而随后天变化之机以为生而然也。其夭札不得正命而死着，则徇情逐物以速其变化之所致也。惟明道之士，知情欲之能伤其生也。故清心寡欲以過之，克己复礼以制之。必不得已而用情，亦能发之以节，出之以正。

要不失圣人致和之旨，能致和，则凡可惊可喜或利或害之事，概不足以染之，知葆性之能成其道也。故正心诚意以养之，积德累功以充之，必不得已以应物，亦能不偏不倚，无适无莫。要不违圣人守中之教，能守中，则处常处变或穷或通之境，概不足以摇之，夫外境不摇，内境不染，然后能动静交养，体用并修。所谓化体者，至是亦能止其不化。而真体者，将愈全其为真矣。惟是天命真性，人人具足，圣凡所受，初未尝有大小之量。而其品差，卒剃若天渊者，则视吾人求生之术，为守道养性，抑离道徇情以断之耳。书曰德惟一，动罔不吉，即守道君子一德养性之谓也。又曰德二三，动罔不凶，即漓道小人徇情无止之谓也。——闻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