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啊，我们又来找你按摩咯！”爸爸脚还没踏进店门，声音就扬了起来。
沙发上坐着的一男一女，摸索着站了起来。男人笑着说“叔叔，你们有一个多月没来啦！”
爸爸把妈妈搀下轮椅，坐到沙发上。我把轮椅放好，仔细打量小店。
这和我从路边经过看进去黑洞洞的盲人按摩店不一样。这个店很亮堂，雪白的墙面，粉色的按摩床罩裙。
“给阿姨按摩是吗？”男人摸索着走过去，给按摩床铺上干净的毛巾。
“两个都按。”我抢着回答。
看爸爸想反对，我说“反正坐着等也是等，躺着按摩，放松放松筋骨，累了可以直接睡觉。这两张按摩床排在一起，你还可以跟老妈聊天。”
男人笑着说：“就是啊，女儿都愿意出钱了，你也享受享受吧！平时都是你辛苦地推阿姨过来！”
我让老爸先坐着，我扶老妈上洗手间。
从店面穿过长长的通道，走到厕所。厕所虽然简陋，也刷着雪白的墙面。
出来后看到店门口站着一男一女。
“叔叔对不起啊，你等一下好吗？今天孩子开学，姐姐姐夫要帮我带孩子去报名，在这等着呢。我先回家去取户口本，十几分钟就好。等我回来了再给你按。”女人满脸歉意。
“没事的，你先去吧，我在这坐一会，先看你家这位给老太婆按。”爸爸说。
女人摸索着出了店门，她姐姐牵着她的手，姐夫跟在后面，三人慢慢穿过马路。
“叔叔，你扶阿姨慢慢躺上来。我先给她按。”男人说。
爸爸小心地扶着妈妈来到按摩床边，坐下。然后把手放在妈妈背后，让妈妈慢慢侧翻，卧到床上，再把腿抬起来，躺好。
我看着这个眼睛看不见的男人，他双手准确落到妈妈头部的位置，熟练地揉捏起来。
“老板，按的时候力气小一点啊。因为老太婆以前头动过手术，不能太用力。”爸爸担心地提醒。
“叔叔你放心吧，上次你说过了，我记着呢，我不会用力的，只是轻轻按摩一下，放松一下头部。”男人笑着回答。
爸爸偷偷凑过来，小声说：“这个店是最合算的，不贵，离我们家最近。而且只要店里没有别的客人，老板就会多按一会儿。”
我点点头：“好了，爸，你先躺下来休息一下。老板娘来了再帮你按。”
爸爸侧卧在旁边的按摩床上，面向妈妈。
我趁机偷偷打量老板。他面庞白皙，柔和，有一双浓眉。
他的眼窝深深陷进去，有时候用力睁一下，眼皮会不停地颤动，像一只无力的蝴蝶，颤动一段时间后，终于平静。一只眼睛像被胶水粘住，一丝缝隙都没有。一只眼睛向上翻动着，只露出白的部分。
他干活的时候，头似乎是凝固着，保持倾听的姿势，手上却一刻不停。
“老板，你的手法很熟练啊，应该做了很多年吧？”我忍不住搭话。
“从05年到现在，已经十几年了。”他平静地回答。
我想问些问题，但是不知道是否会刺伤他的自尊心，所以一时间沉默了。
“在盲人学校里学了些东西，不过我这些技术，是跟师傅学的。”他自己说起来。
“要交学费吗？”我定定盯着他，并不担心这不礼貌的样子被看到。
“当然要交学费的，怎么会有免费的东西呢？05年，我二十来岁了，不想再当家里的负担，想学点东西。我用700块钱去一家按摩店里学技术，学了40天，回来就练。练熟了就去按摩店里工作。后来结婚，又有了孩子，亲戚帮忙，就开了这家按摩店。”他沿着按摩床移动，不小心被旁边的凳子绊一下，他侧着头摸索着，测量了一下和墙壁的距离，把凳子准确地叠起来靠墙放好。
他继续给妈妈按摩腿。
“你孩子多大啦？”其实我心里想问孩子和你们一样吗。
“两个女儿，大的读四年级了，小的读中班，今天报名。”他的声音变得愉悦起来，脸上带着笑容。
正说着，他爱人回来了。她和姐姐姐夫用家乡话交流了几句，那两人就出门去了。她准备了一下，开始给爸爸按摩。
女人长得也极好，眉清目秀，脸庞白皙，可惜的是，眼睛闭着，眼窝深深陷入。
“房租贵吗？”我问。
“这家店月租1500，离家比较近。我们申请了廉租房，离这里只有几分钟，过了大马路拐弯就到了。每个月能挣3000多，除去房租，也能赚1000多2000。一家人的吃喝再加上孩子的学费，勉勉强强也能撑下来。”老板说得很平静，女人安静地听着。
“现在孩子读书，不用交太多学费了。我们那时候送几个孩子上学，每个学期要交好几千呢！”爸爸插话。
“大的女儿上小学，学费不用多少，就是吃住贵一点。”
“咦？小学就住校吗？一周回家一次？”我很好奇。
“每天回家的，只是我们眼睛看不见，不方便去接。每天晚上我姐姐接大女儿，姐夫接小女儿。小女儿在幼儿园，一个学期3000多。大女儿中午和傍晚在辅导班吃饭、学习。”说到女儿两人的话多了起来。
“幸好我老婆有兄弟姐妹五个，经常帮衬，帮我们开了这个店，还帮我们接孩子，不然我们日子就没这么好。”
我停止说话，夫妻两非常默契，两张相邻的按摩床，他们用家乡话细细的说着，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头总是侧向对方，在倾听。
我默默看着两夫妻，他们就和世界上任何一对平凡的夫妻一样，也有养家糊口的烦恼，也有孩子成长的满足。
除了眼睛看不见，他们和所有平凡的夫妻一样。
爸爸妈妈享受着肌肉放松，爸爸甚至半眯着眼睛，他太困了。我静静坐着，店外是马路，车来车往。但这一刻，小店里的时光似乎黏稠起来，停止了流动。我的眼睛也慢慢的阖起来。
“爸，妈，我们回来啦！”百灵一样可爱的声音闯入耳朵，惊醒了我。我睁开眼睛一看，两个可爱的女孩子，一高一矮。同样乌黑的头发，乌黑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身上的裙子干净漂亮。
夫妻俩瞬间变得生动起来，一边招呼着姐姐姐夫坐下来，一边问两个孩子去学校报名顺利吗。
姐姐一边喝水一边说：“学费交了，保险交了，辅导班的也交了。不过牛奶你女儿不给报。”
高点的女孩子扮了个鬼脸：“牛奶有什么好喝的，反正早餐吃饱就行了！”
女主人准确地“看”向她，沉着脸：“必须报牛奶！不喝牛奶怎么长高？别人订有，也要给你订！明天去报上！”
女孩子嘟嘴想反驳，又停下了。两小姐妹凑在一块，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去帮我买两包烟！”男主人摸出一张钱。
“不要抽烟！”大女儿甩着马尾拒绝。
“买两包，给姨爹的。”男人说：“也买一包给我。”
想了想又交代：“买十块的，十块的好点。八块的也行，给我买八块的红塔山。”
“给姨爹的要买十块的。”女人补充。
“自己人，还买什么烟，这不是见外吗…”姨妈在旁边埋怨。
小姐妹欢呼着出去，一会儿拿着烟像小鸟一样飞进来。你一言我一语，小店里充满了欢乐！
这是一个平凡的午后，这是一群平凡的人，这是一些不平凡的感动。
上帝给了我眼睛，没有给我光明，可我仍然看到生命中的光！
你是我的眼，我的手，我余生的守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