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奶奶

你孤单吗？

猫奶奶姓朱，是我们的老朋友。她的名字属高级生僻字，门诊的医生工作站里打不出来。她喜欢猫，总愿意给我们讲她家的猫，久而久之，我们都喊她“猫奶奶”。

我来上班的时间晚，关于猫奶奶之前的故事都是从同事那里听来的。

猫奶奶第一次出现在大家面前，是弯腰提拉着裤腿儿来的。多年的腰椎问题困扰，她直不起来身子板，下不得厨房上不了街，平躺着睡觉都是一种奢望，惟有保持这个屈曲的姿势才能勉强缓解些疼痛。生活面对的不再是前方，而是地面。是我们主任给她做的手术，成功的解救了她的晚年危机，解除了她的痛苦，带给她重新生活的希望。

后来，她就成了科里的老熟人。随着年龄的增加，身体功能状况的一点点减退，各种老年病也纷至沓来。猫奶奶陆陆续续来就诊看过肩膀，做过膝盖的治疗，都得到了良好的改善。她保有满意、感谢和信任，在治疗中也跟大家分享过她的片段往事。

猫奶奶的前半生，她并未提及。我们只知她一度离婚。再未嫁。留有一双儿女，各自争气努力，纷纷留学海外。儿子现在是公司的CEO，女儿是总经理，一年从年头忙到年尾，也都有了各自的小家，实在无心无力顾及国内的老太太了，她只能偶尔从电话里听听来自大洋彼岸的问候了。这便有了“猫奶奶”这个称号的来源。

猫奶奶喜欢猫。前后几年的时间里养过2只。每次提及她家的猫的时候，她总是神采飞扬，好像说到了她宠爱的小孩，或者亲密的老伴一样。她经常跟她家的猫聊天。有一次，她在厨房的灶台烧上热水，便回屋忙活其他的事去了。过了一会儿，猫跳到她的身边冲着她“喵喵”地叫，她没搭理它。猫还是“喵喵”地叫不停。她凶巴巴地嚷道：“你叫什么叫呀，有什么好叫的呀？”小猫懦懦地跑开了。一会儿她路过厨房时听到“咕咚咕咚”热水沸腾的声音，才想起水烧开了，小猫咪就在旁边蹲着。原来猫知道水来了去喊她，结果莫名其妙被她一通嚷回来，她认真地跟小猫道歉：“对不起啊，我错了，对不起，祖宗，你就原谅我吧。”一副做错事求原谅特别诚恳的态度。诸如此类的场景时常有发生。有时候猫弄乱了她的家，她要训斥，有时候猫乖乖钻进她的怀里，她又温柔地说起知心的话，满是慰藉。可是生活总不缺遗憾，猫奶奶的2只猫都生病去世了，这让她感觉很难过。一次又一次看着生命的离去，两度的悲伤，她放弃了养猫，又开始过回了孤单的生活。

后来，猫奶奶就迷上了保健品，她的金卡前前后后刷了30多万的产品，都在家堆着也不吃。大家就劝她：你这是被骗了呀，有点糊涂了。猫奶奶也很无奈：我知道他们骗我，这些东西吃多了也对身体不好，可是他们让我买呀。他们对我太好了，来家里看我，泡茶送饭，陪我说话聊天，接我出去玩，偶尔还开车带我去旅游，他们也不容易呀。大家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告诉她吃这些东西要谨慎，注意身体安全。

我不知道退休前的猫奶奶从事什么工作的，但现在的她俨然是一个教育家的典范：严肃、认真。猫奶奶在教会学校长大，从小接受的是双语教育，英语差不多是是她的母语了。她自己在家给学生做英语培训，不收任何费用。只要学生愿意学习，能接受她的严厉，她还是很期待看到大家的进步呢。偶尔她还能带到几个几个来自日本、泰国和韩国的学生，她用英语给他们讲中国的传统文化，也讲南京大屠杀的历史，讲日本人在战争期间不择手段的残忍，讲她的气愤。这些客观的现实在日本的历史中是被掩盖的，学生们都不知道。气愤之余，她也表示对日本海啸带来的灾难表示遗憾。猫奶奶还是善良的，尽管言辞犀利、激烈。

我见到猫奶奶的时候，她出现在门诊的频率已经很低了，偶尔过来开点药，做治疗的时候也不多。一个瘦小有点固执的老太太，声音很亮，如今82岁的高龄说话依然很抓人眼球，有种瞬间一亮的感觉。她给我们分享英语的语言文化魅力，尤其是“i love you”的魅力：当你感冒喝热水的时候，在喝水的过程中，男朋友跟你说“iloveyou”，热水便有了治愈感冒的疗效。当你吃饭的时候，一句“iloveyou”就能让一顿清汤寡菜变成美味佳肴，就连疲惫的时候，“iloveyou”都能给你蓄满无限的能量。讲完，她顽皮地对着大家说“iloveyou”，她的治疗一定会取得比预期更好的效果。她又继续给我们讲了“iloveyou”和“ilikeyou”的区别，从词义、感情色彩渗透到电影台词“ilikeyou but idon’tloveyou”。她的可爱、耿直和搞笑的表情，也缓解了我们忙碌的工作带来的疲惫。

主任给我们讲了一个小小的故事。他儿子上学的时候，猫奶奶曾邀请他们去她家玩，每周末都给孩子补一天英语课。后来某个周日的早上，8点钟刚过，主任就接到了猫奶奶的电话：你们怎么还没来呢，我这边都准备好了。那天是大年初一，主任正在老家陪亲人过年。猫奶奶一顿：啊，我就在那看日历啊，今天是周日了，你带着孩子该过来了。她都没注意到除夕这个一年中最重大的日子，也忘记了春节，只是盼着周末，能给孩子补课，也是一种陪伴。

猫奶奶还是经常提起那对优秀的儿女，脸上依旧洋溢着自豪，声音依然洪亮，老远就能听见“小x”的呼唤，她又来看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