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之前,能想起点什么呢?

      我知道自己要死了,睁不开眼,张不开嘴,朦朦胧胧中感觉到身边人影绰绰,急促的脚步,还有各种声音,呼救、哭声还有医生下医嘱的冷静的声音,轮床动了,我努力地想张开嘴告诉他们,不用救我了。可是我费劲力气,只是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轮床突然就停下来了,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不用抢救了,让她安静地走吧!”声音悲怆,却坚定。我的心突然就安稳了,还是老伴儿了解我。然后我就听见女儿大哭:“爸爸,救救妈妈,救救妈妈。”我又听见儿子的声音:“医生,快救我妈妈。”医生似乎有些为难,他说:“请你们家属商量好了,救还是不救,另外患者病情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患者全身器官衰竭,即使抢救过来,能坚持几天这都不好说。”然后,我听见一阵骚乱,儿子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着:“您什么意思?您是什么医生?”我听见他嚎啕大哭,女儿扑倒轮床前抓着我的手哭喊:“妈妈,妈妈您醒醒啊,您醒来啊……”我耗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有人过来拉走了女儿,是老伴儿:“让妈妈安静体面地走吧,别再折腾她了,她这一辈子太辛苦了。”然后周围就安静下来了,只有孩子们不住的抽泣声。轮床滑动,我又被推回了病房。医生宣布:“病人时间不多了,家属进去看她最后一眼吧。”

        我的手被一只粗糙的大手抓起,手指修长,指节分明,这只手我太熟悉了,我知道他左手无名指上还带着我送他的戒指,那是结婚七年时,我送给他的。我还记得当年那一幕,我说:“庆祝我们都熬到七年之痒了,还没离婚。”他说:“你每一年结婚记年日的祝词都这么特别。”我想了想还真是,结婚第一年,我说:“庆祝我们磨合成功。”结婚第二年,我说:“庆祝我们把两年过出了二十年的感觉。”结婚第三年,我说:“我不知道明年的今天我们还能不能一起过。”那一年我们求子艰难,我以为我再也不能成功孕育一个孩子,他握着我的手,凝视着我:“无论我们有没有孩子,我们都不会分开。”这是他说过的最动听的话。我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听他在我耳边喃喃自语,他的声音平静,像在讲述他人的故事一般。 他说相亲说结婚说孩子们小时候家里鸡飞狗跳的忙乱,说孩子们长大后离家以后的落寞,说抱歉说感谢,我心想,你个倔老头,我有力气跟你聊天的时候,你惜字如金,现在我说不动了,你竟这么多话。最后,他说,老伴儿,你放心走吧,先去那边探探路,安顿好了等着我。

    然后进来的是女儿和儿子,他们不再放声大哭,只是小声抽泣着,然后我听见儿子说:“姐姐,我们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我拼命想张开嘴告诉他们:妈妈会一直在,一直守护着你们。”可是仅仅是喉咙上下鼓动几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女儿只比儿子大两岁,对于女儿多多少少是有些亏欠的,本应该享受妈妈的怀抱的年龄,却被告知不能找妈妈抱,妈妈肚子里有个小弟弟。别人家的小孩还像小娃娃一样撒娇耍赖时,她就抱着心爱的小兔子枕头自己睡觉了。她自己刷牙洗脸,自己穿衣服,背着书包上幼儿园。然后她就一路这么独立,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她把自己管理得有模有样规规矩矩,很少让我们为她操心。她毕业以后带回家一个男孩子,那是个斯文儒雅的男孩,他们对视时我能感觉的情谊的涌动。可是男孩子是外地人,他们结婚的话,女儿要跟他去外地,我们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说:“你若认定他,执意跟他走,我跟爸爸祝福你,但是我们会很想你。”后来的日子她脸上的笑容也来越少,眼底的光芒越发暗淡,有一天她终于宣布,他们分手了。后来女儿如我们所愿找了本地人结婚,家就安在了离我们不远的小区,过着不咸不淡的生活。我多少是有些愧疚的,有一次我忍不住问:“女儿,你幸福吗?”她似乎被我这问题吓了一跳,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淡淡地说:“我过得挺好的。”

      我的思绪被儿子越来越大的哭声拉回,他不住大喊:“妈妈,妈妈。”眼泪从眼角落下。儿子的到来纯属意外,直到他都牙牙学语了,我还认为他是不速之客,是个不请自到的人。那时候正是家里经济压力最大的时候,于是我便努力工作,无暇顾及他,小小的他就跟着爷爷奶奶,有时候十天八天才能见一次。后来我接管他时,他已经被爷爷奶奶惯得一身臭脾气,又倔又臭,为这固执的臭脾气没少挨打。都说打在儿身,疼在娘心,真是痛彻的体会啊。后来他长大,早恋,我寻死觅活强行把他和那个小女孩分开,然后他便沉默,有惊无险地度过青春期,考大学,听妈妈的话,学牙医,开诊所,事业风生水起,只是不再谈恋爱。我知道他这是在向我抗议,反抗我当年的简单粗暴。如今妈妈真要死了,那能不能再威胁一下你,成家吧,孩子。

        孩子们边哭边呢喃,我意识一点点丧失,终于再也听不到一点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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