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看看世界

闭上眼睛,看看世界_第1张图片

我肩颈不适,去店里推拿。为我拿捏的,是一位盲人师傅。

我去的是盲人推拿店,师傅自然都是盲人。只是,直到离开的时候,我都不是很确认这一点。

本来,我是想找店主的。可是他太忙,不确定自己几时得空,而我已不能等太久。接待的姑娘说,师傅都不错的。我看了一眼师傅的背影,把衣服和包包挂了起来。

虽说盲人看不见,我也不敢多看。或者说,正因为他盲眼,我更不敢多看。一两句话之后,我趴在推拿床上。一个小时,并不算太久,于我却是煎熬。按摩给我的压力,几乎等同于看牙。于是,我跟师傅攀谈起来,尽力消磨时间。

师傅三十岁上下 ,是个健谈的人。他说起四处游历的经历,感慨南方圆融而北方生硬。他说,在广州的时候,晚上想要去买烟,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去敲商店的门,店主都会应声接待。一盒烟的利润,是很透明的,无非块八毛钱。就这么一点小钱,南方人都愿意去挣,并不怪你打扰他的好梦。而若是在北方,哪里能这样!你若是打门,只买一盒烟,一定要被店主骂,『¥%&,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他说起附近的小餐馆,价钱也贵服务也差。有一天,客人一个接一个,等他忙完已过了饭点。他水也来不及喝一口,到隔壁面馆叫了碗拉面。等面的功夫,他让老板来碗面汤。老板却说,『面里有汤,你等一会!』他心里不快,点了一根烟。刚抽了一口,老板喊起来,『这不能抽烟,你看不见啊!』听了这话,他站了起来,转身要走。老板当然不肯,说面已经煮了。他说,『我不吃了。你爱给谁吃,就给谁吃去!』

他叹了口气,咱陕西的面馆,哪家没有面汤?吃一碗面,喝一碗汤,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本来很累,口里只发干,就想歇一会,喝一碗面汤,这都不行啊。又说,我出了面馆的门,去了隔壁川菜馆,点了两个菜,美美吃了一顿。

又说起广东。他说常遇见制衣厂的工人。那些工人说,他们做的牛仔裤,最好的料子和工艺,只要三十五块钱一条。这些牛仔裤,出口到不同国家,价钱会翻许多倍。这些做牛仔裤的人,却很少去买牛仔裤。

店主的女儿,是个很活泼的姑娘。跟她的妈妈一样,有一双明亮的黑眼睛。从我进店开始,她就在背课文: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来到了小河边,小溪欢快的流着;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来到了田野上,草儿绿了,花儿开了......

这孩子背得认真,背得执著。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忍不住去逗她。初春的晚上,灯光很明亮,笑声很清亮,温暖又热闹。师傅只是低着头,变换着手法,不时问一声力道如何,并不掺乎这热闹。我叹这工作辛苦,他说大拇指早已变形。说到我的肩颈问题,他说这也是他们的职业病。我想想确实是,这多少有些讽刺。

听他说起去过的地方,经历的一些人和事,全然不像是一个盲人。我不由得在心里想,他若是什么都看不到,如何感知这世界?我总觉得他并不盲。只有在他靠着推拿床移动的时候,方才能体会,他是在靠触觉,而并非视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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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跟一位残疾人短暂共事。很年轻的小伙子,下肢轻度残疾。入职的时候,我稍微有些担心,怕他不能久留,因为我们全无经验。我只是模糊的觉得,不能拿他当做残疾人,不能提供特别的过度的关照。我尽量让自己自然,也希望他能够自在。然而,几个月之后,他还是走了。

短暂的相处中,他表情大多阴郁,想来成长甚为艰辛。几个月的相处让我们明白,身体的残疾倒不是问题,关键是因此带来的心理问题。残疾人跟健全人的世界,很容易有一道鸿沟。这是在成长过程中,日积月累而来的。如《推拿》中写的:

盲人们一直有一种顽固的意识,他们把有眼睛的地方,叫做「主流社会」。

盲人无法理解健全人的世界,就像健全人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他们对于健全人的态度,完全等同于健全人对鬼神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

他闭上眼,眼前一片漆黑。他睁开眼,依然一片漆黑。然而,在黑暗中,他们用自己的方式,感受着这个世界。他们对于世界的理解,甚至超过了明眼人。

喜欢周云蓬的《绿皮火车》。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不会觉得他是个盲人。他分明是个盲眼人,却比明眼人看得还要清楚些。他就那样黑着眼睛,带我看到更多的人和事。我有时会想,他的文字清净自然,他的歌声清透自在,他的人生自得其乐,也许正因为他瞎了。

就像他们说的,眼一瞎,把什么都看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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