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路

湘西的那个其貌不扬却写出清新小文的沈从文说,我看过很多地方的云,走过很多地方的桥,喝过很多地方的酒,但只爱过一个正当好年华的女子。多么美的文字,可是如果你读过沈从文和那个好年华的女子的故事,就会知道其实现实并没那么美好,更多的是一个厚脸皮的穷屌丝酸文人死皮赖脸的追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现实若较之于文字,即便是悲惨,也是文字更凄更美;若较之于回忆,即便是渐行渐远,也是回忆更久更远,对于走过的路更是如此.....

六年的小学,我都是步行去的。总共大概步行一个小时,也可能四五十分钟,也可能只有二十多分钟,那个年龄的孩子对时间的长短其实没有多大概念,即使有,也被沿途的乐趣淡化在记忆里。清晰的是冬天的时候我们姐弟三经常迟到。有一天早晨,雾气特别大,伸手不见五指可能有点儿夸张。本来我们可以顺着石拱桥过去的大沙路走,可是大姐觉得时间又晚了,就带着我们想从田地里穿过去。于是一整个早晨,我们姐弟三都在迷雾中不停的走,脚下是秋天过后铁犁翻新的土地,一大块一大块的,时不时的绊脚跌倒,更要命的是脚下的路仿佛越走越长,没完没了。终于在太阳慢条斯理的露出脸,雾气开始一点点散开的时候,我们知道我们迷路了,多走了很多冤枉路。那个早晨毫无意外的又迟到了。

上学路上男生们最爱的季节是秋末。田间小道里全是那种长长的茂密的野草,虽然那个时候火柴对孩子来说还是奢侈品,总有人能弄得到。下午放学路上点燃那些茅草,于是茅草遇到火就像是在干旱的季节里隐忍许久终于爆发的欲望,在秋日渐冷渐淡的夕阳下尽情的放纵生命的最后一丝余光和温存。

关于冬天最温暖的记忆就是放学后走过漫长的路,穿过刺骨的寒风,回到家看到妈妈坐在炉子边安静的织毛衣,虽然新毛衣从来没有我的份。阳光好的时候,可以看到空气中漂浮的灰尘,那时候我总觉得灰尘里有另一个世界。炉子上是热腾腾的咸米粥,地上有烧尽的废炭渣子和水迹,记忆里那种废炭渣子的味道竟然是温暖泛着清新香味的,像是下了小雨过后泥土溅起的味道。

虽然有大沙路可以走,但是我们最喜欢的还是绕道田间小路。那个时候孩子还是那么多,上学放学一群一群,村东边的女生以姐为中心,男生以哥为中心,一路上有说有笑,那个时候流行射雕英雄传,每个小孩子都有自己的角色。杨钰莹和毛宁的照片一毛钱一张,忧欢派对的照片上小虎队的三个男孩还只是配角站在两边。等到女生开始会唱你说你爱了不该爱的人的时候,哥哥姐姐那一批人已经小学毕业去初中了,放学路上一下子少了很多人,我甚至觉得我大部分时间是一个人走完了以后的两年上学放学的路,然后也小学毕业了。

初中在离家二十多里的镇上,步行肯定是不行的了。于是一整个暑假我都在想方设法的想要从爸妈那里得到一辆新的自行车。可是最后还是接手了姐姐已经骑了两年的自行车,开始了我三年的骑车上学的初中生活。

初一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是经常迟到,我把原因归结于我的自行车不好骑,笨重跑的慢,还经常坏,可是这些在那个帅气的年轻班主任眼里都是借口,我只能早起来解决迟到的问题。那个时候我家还没有闹钟,于是初一的那个冬天,外面还常常是满天星光的时候我就醒了,摸黑起床穿衣洗漱,直到吃完爸爸给我做的早饭,外面竟然还是满天星光,黑夜沉沉,我不得不穿着衣服又回床上继续睡觉。秋冬的季节,黑夜总是来得太早,黎明又总是姗姗来迟。三年里,每一个秋冬季节,我都是天不亮就走,天黑到家,真的是披星戴月。

秋冬的时候是寒冷与黑夜,春天是风,夏天是雨,即使是在中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我也是在黑暗的夜里,在风雨交加里一路骑车回家。或许是青春年少无知无畏,在那一千多个无论是寒冷还是黑夜,暴雨还是狂风里,我竟然从来没有觉得累过怕过,相反更多的是一种极端近似疯狂的竭尽全力,想要骑得更快,走的更远的莫名兴奋的折腾和鼓噪。这种喧嚣躁动像夏季的暴雨,来的凶猛,走的更突然,突然到我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我的青春叛逆期或许就在那时已经戛然而止了。

高中就是去市里上了,一周回家一次。每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一响,就急匆匆的背着包,从学校的后门出去,穿过一片农田,沿着通往市区的那条路走大概二十多分钟才到公交站台,赶最后一班公交车。每周末的最后一班公交车几乎都挤满了跟我一样像坐牢一样在学校里漫无天日的过了一周的高中生。冬天的时候车还没开出市区天就黑了,挤在人群里,似乎谁也不认识谁,被车拉着在黑夜中昏昏沉沉的往家的方向赶去。

公交车只到镇上。我家还在镇上下面的一个村子里。好在我姑家在镇上。夏天和春天的时候,我下车到她家天还早,我就骑她家的车子回家,一路上都是农田,绿油油,或者春花灿烂,或者微风和煦,每一次我都骑的很慢,一路想象着家里是怎么样了,或者想着要怎么样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多么好的大学,去到多么遥远的地方。可是常常是回到家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什么人在家。那个时候姐姐已经初中毕业辍学外出打工了。爸爸妈妈也在外面或者田里辛苦的劳作,赚我们这一家五口的生活费还有我的学费。弟弟那个时候上初三,正是青春叛逆的年龄,跟我没什么交流。爷爷奶奶那个时候身体还很好,看我回来总是很高兴,奶奶总问我以后上了大学要去多远的地方。

冬天和秋天的时候下了公交车天自然是黑的,夜自然是冷的。我就留宿在姑姑家。姑姑家养了几条狗,每次我走到大门口就开始汪汪汪乱叫,姑姑听了狗叫就开门,看见是我,脸上便堆着笑在昏黄的门灯下走出来接过我的书包,然后热切的给我准备吃的。

再后来就上了大学,虽然大学距离家并不远,可是回家的次数变成了每年两三次。春天的时候坐汽车回家,靠着车窗路边是不停闪过的白杨树,满眼的绿色,脑子里常常是空的。秋天的时候,窗外是漫天的枯黄的色彩,来不及看清便一闪而过。所以更多的时候我喜欢坐火车回家,有票没票都无所谓。火车在老旧的铁轨上不紧不慢的前行,透过窗外,可以看到秋天里枯桠的老枝,偶有一两个乱枝搭成的鸟窝。空旷的田野,沟渠边是夏日肆无忌惮疯狂生长,却在秋天里残败下来的漫天的茅草,常有一群南飞的雁,或者一只落单的鸟在深秋的旷野里漫无目的的飞过,从远而近再飞远。每一次我都会想到亘古弥新这个成语,虽然不确定它到底合不合适。

大学毕业的时候真的就像奶奶说的那样,来了很远的地方。每天都可以回家,只是不再是回那个生我养我活了二十多年的老家,而是两个人小心翼翼像老家门廊上的燕子一样一口泥一口泥垒起来的小家。上学放学的路成了上班下班的路,空旷的田野成了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漫天的枯草或枯枝成了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满天的星辰,无边的黑夜,也早已消散在随处可见的路灯里,天空还是偶有飞鸟,来不及驻足细思便被一阵聒噪的飞机声音盖过,扫了兴致,急匆匆的继续回家的路。

最近一次回家是一个人带着女儿,先坐公交车,再坐动车到市区,再转火车到县城,最后打车到家里。一路伺候着女儿玩耍,喝水,上厕所,睡觉......下车还得大包小包,抱着她,一路折腾,一路匆匆,终于到家。也想趁她睡着的时候看看车窗外路边的风景,或者看看车里的同行路人,可是黯然发现自己的脑袋空空,心也空空。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那些或近或远或明或暗或虚幻或现实的惆怅思绪。

借用鲁迅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世上本没有那么多的路,不同的年龄,不同的季节,不同的际遇,才有那么多不同的路。

回家之路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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