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一辆深红色的货车急驶在省道上，车内的汉子和少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打发开车的枯燥。
“以后啊，离你二叔远点，他从小就聪明，只是心思没有用在正道上。”中年汉子眉头紧锁，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夹烟吞云吐雾道：“还有，烟不是好东西，除了打交道的时候抽抽，平时瞌睡了就多喝喝茶提神。”
对于汉子的谆谆教诲，少年不以为意，这话都听了八百遍，就像喝了八百回的茶，索然无味，也提不起精神：“爸，二叔多能干啊，每年都能赚大钱，在我们镇上多威风，而且我身上好几件衣服都是二叔买的，老贵老贵咯，你怎么能这样说二叔！”
威风？背地里人家吐的唾沫可不少咧，人在做天在看，举头三尺有神明。可怜这孩子跟着自己苦着了，在外地念完初中就出来跑货车，到现在已有两三年了。想想心里就不是滋味：“这两年我们辛苦点，多赚点钱，书还是要读的，你不是说有个叫二狗的初中同学现在混得很不错。你呀，多读点书，就不用这么辛苦啦。你现在和二狗还有联系吗？”
“离得那么远能有什么联系啊，不就是偶尔网上聊聊。我和他都是寄读生，很多话也愿意跟我说。他成绩可好了，懂得又多，我哪能和他比。”少年低着头，略有些自卑，“刚出来时他也混的不好，后来跟我说死读书不如活脑筋。”
死读书不如活脑筋？这句话不怎么懂，自己这一辈子就算这么过去了，虽然辛苦，但心里踏实，希望儿子能比自己有出息！
中年汉子左打方向盘，把烟屁股仍在车外，这段路开的不多，希望不会出事儿。
可事与愿违，车子转弯后扑哧一声，车身晃了晃，惯性使整个车子失去平衡，不好，爆胎了！在车子倾倒的一瞬间，中年汉子用右手紧紧护住儿子。
嘭！地面放佛在震颤，少年惊恐地紧抓父亲的手，喊道：“爸！爸！你没事吧！”
“没，没事儿。”汉子强忍着脑震荡，按开保险带，打开儿子那边门，两人爬了出来。
还好，转弯的时候速度降下来，没什么大碍，只是车子翻了，白花花的鱼散落一地。
看到儿子安全无恙，汉子微微松了口气，随后像是想起什么，马上紧张道：“你打电话报警，我去放警示牌。”说完从车上翻出两个三角型的牌子向后一晃一晃小跑过去。
五十米放一个，两百米再放一个。放完后中年汉子心事重重的往回赶。转个弯看到翻了的货车，和一群村民打扮的人。那群人风风火火地抢着地上的鱼，抱在怀里的，夹在胯下的，很多人干脆脱下衣服当布袋，有的甚至把两条裤脚一扎，直接把鱼往档里塞。一个瘦小的身影紧紧抓住几个抢鱼人大腿，哀嚎着什么，却换来众人发疯一般的拳打脚踢。
“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汉子急忙跑上去，推开几个打得正酣的人，把儿子紧紧护在怀里。
儿子头破血流，一只手都变形了，打在儿身，痛在父心，中年汉子的心都碎了。
“呸！识相的赶快滚开。”一个男人一边抢鱼一边对旁边的老头喊道：“叔，你回去把我媳妇喊来，要快，不然都抢没了。”
老头应声而去，周围的人也似被点醒一般，纷纷吩咐谁谁谁回去把谁谁谁喊来，现场的人几乎散去了一半，临走时还不忘手里抢来的鱼。
中年汉子看到人少了，胆气有了一两分，不过也仅限于哀求，这么多人拦不住啊！惹火了他们，自己倒无所谓，唯恐儿子跟着遭殃。
“乡亲们，行行好，别抢了，这是老板的货，我赔不起啊…...”见没人理他，都在理鱼，汉子尝试着站起来上前一两步，拉住其中一个人的手：“大哥啊，别抢了。你们这一抢，我大半年的辛苦钱就都没啦。求求你们给我条活路啊！”
行行好？我们对你行行好，谁来对我们行行好？人都是自私的！
被拉住的人有些心虚。
一个人心虚的时候，往往会用愤怒掩盖，下手没有轻重。一脚猛踢过去，汉子被踢出两三米，摔倒在儿子身边，同时迎来一阵恐吓：“老实点，再不识好歹，我们这一人一脚让你们走不出这地界！”周围人抢得盆满钵满，都“闲着”随声附和，同时丢来几个凶狠的眼光，想把眼前挡住自己财路的两个人，狠狠地震慑住。
少年看到老爹被打，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几欲挣扎起来拼命，但被中年汉子紧紧压在身下，望着父亲悲伤痛苦的眼神，看到围上来凶神恶煞的村民，少年绝望了，强忍许久的泪水喷涌而出：“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我们做错了什么？儿子，我不知道，我们没做错什么啊。
少年的悲恸，让众人心里有些不忍，但随即咬咬牙，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面无表情盯着村口的方向。
“爸，你不是常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吗？神在哪儿啊，神看不见吗！”面对儿子的痛楚和质问，中年汉子一片迷茫，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紧紧抱住他，尽量不让儿子看到自己脸上的泪水。
“神？我们就是这里的神。”人群中有一个高嗓子喊道，听起来底气有些不足，“这些鱼出现在这儿，就是天意。”
“来了来啦！”远处出现一群人，拿蛇皮袋的，端洗脸盘的，扛扁担的，个个脸上春光满面，喜气洋洋，似过年一般。
少年空洞地看着愈来愈近的人群，这数量，估摸着整个村都出动了。满车的鱼一条也不会剩吧。完了，大半年白干了，那个梦中的大学，越来越远了。懂事的自己，很少在父亲面前提读书的事儿，看来以后也不用提了，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人群再一次蜂拥而上了，人越多，争抢越激烈。偶尔踩到瘫坐在地上的父子，就如踩到了两块垫脚石，一点都没影响进军的步伐。
中年汉子弯着腰，再一次把儿子紧紧护在身下，从人群里钻了出来。回头看了看那些状如疯魔的村民，摆摆头，继续搀扶儿子往道路外走去。二十米，不够，有点近。三十米，差不多，保险起见，又走了十米。觉得非常安全，就轻轻把儿子放下。
少年艰难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喃喃道：“爸，茶喝多了，不提神了。”
中年人轻轻抚摸儿子的头，说道：“没事儿了，累了就睡会儿。睡一觉就没事了。”
汉子把沾满灰尘和脚印的衣服脱下来，用力抖了抖，轻轻披在儿子身上。望着远方幸福洋溢的村民，咬咬牙，往出事的路口走去。
黄昏里，一群人欢乐愉悦地围绕侧翻的货车争抢着什么。不远处，一个中年汉子默默收起两个安全警示牌。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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