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些暗语》

我养的小魔术师喜欢独自生活在颜料管里,他每天都会念一小时的“青莲花白莲花粉莲花黄莲花蓝莲花紫莲花火莲花金莲花银莲花。”  这个孤独的孩子,只能吃一种树叶,除此之外,他吃什么吐什么。因为这个原因,他被父母扔弃在太子湾的郁金香地里。被我捡到的时候,他已奄奄一息。我给他起了一个名:小小的。是小小的命不该绝,那天我正好偷了西湖的几片莲叶。复杂的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吃的那一种树叶,其实就是莲叶。可他偏偏说是树叶。没有人懂他,要不是遇见偷莲叶的我,他会饿死。

这一次,我离开家来巴黎的时候,没有告诉他我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时间紧迫事情危险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原因。

晚上,我带着一台旧收音机准时出现在姐姐画好的圆圈里。11点59分59秒,随着一道白光闪现,塞纳河被淹在西湖底下。垂柳,断桥,三潭印月,姐姐都一一偷来了。

巴黎在咒语里被魇住了,呼吸急促,脸色苍白。液态的器官被借用来支撑铁塔,危机四伏,铁塔随时会倒下。

一秒钟,我只有一秒钟!亲爱的,亲爱的我来了!感恩姐姐助我顺着眼底的卦象向第四爻攀去。

“嗡,阿,吽……”  我在一片莲叶中央,寻着我的爱人。每一个刹那,就有一朵莲,迅速绽放,起飞,降落,萎去,消失。

姐姐对着掌心凝视,低声劝我:"快回来!”

我不听,我转移视线,我有把握,听得见花开,就会有果熟。一抹时而鲜红时而漆黑的血丝,始终漂浮在眼球深处……飞机,火车,房门,复制的钥匙。有人在碗底容光焕发,有人在杯中死去活来。心恍恍,全是陌生又熟悉的影子,烟雾,苦命,白发,青丝,雪白的肌肤。

雷峰塔里雷声隆隆。腰间的刺青火焰一般烧起来。

“来了,是真的,来了。走了,也是真的,走了……我说不清楚,因为,一切都太清楚了……姐姐,姐姐,我想去一次老佛爷,看一眼穹顶的玻璃,是不是破裂了?包厢里的椅子,是不是被水淹了?”

姐姐看着我,默然不语。原本拨动的念珠,纹丝不动。一秒钟,这么快就结束了?萎谢的莲花叠成一座城……我进退两难,心若刀割。不行了,我想躺下去——再也不用那么累了。姐姐,我躺下去了,就能跟你去了……

塞纳河静静地升起,西湖慢慢的沉下去,垂柳、断桥、三潭印月沉下去……姐姐走了。

不死心像孤儿一样在我的地盘里来来去去,可怜兮兮,兴致勃勃。我不敢看她。她比我高出很多很多,像一棵消瘦的老槐树,而我是一只树底下陷入迷途的苦艾酒瓶。我还真是琢磨不透,她是否会明白我其实不爱她。我是个没有心的人。即使色身开了莲,也是宿世的结,结里结出来的本能。

但或许,也是真的,我爱她。可我却不知道。很多很多很多次,花开时候,来了,是真的,来了。虚伪的是,同样花开的时候,走了,也是真的,走了。

收音机忽然擅自扯起嗓子唱起戏来。不,它吼得是摇滚的调调,唱的是我写给皇上的歌,那么忧郁的歌,唱得那么疯癫,西湖水沸腾起来,走火入魔了,真险!我飞速关了音量。可是一种什么东西不断开裂的声音,从收音机深处轰轰烈烈传出来,死活也关不掉。远处的蜘蛛丝,寻死觅活地纠缠着一根长了翅膀的骨头,不让它飞走。皇上穿着僧袍,隔着玻璃窗,看着陈列柜里他玩过的多宝盒,喃喃自语:你看,你是一个男人。

君无戏言,我是一个男人!可为什么我的一切,都是女人?! 心恍恍,月恍恍,在腐烂的和翡翠绿的莲叶底下,一路走到底,到底就有铁证。可我不要了,我现在不想要了。曾经的日月光,水蒸气一般蒸发,消失。就连松江府大宅门的身姿也开始风化,变异。沙尘暴,向魔都撒腿奔去,外滩灰了,慌了,扭曲了。


我回来了,天也亮了,满街都是荔枝。


——以后,别再不辞而别了。

小小的,姐姐走了,我想跟着她去了算了,这里的秘密,我都知道了,知道了就太不好玩了,你用你的魔法帮帮我吧。

——魔法改不了现实。你浪费了那么不可思议的一秒钟,太可惜了,巴黎,杭州,都是障碍,你还是不懂。慢慢熬吧,只能这样。

有件事,我也不懂,为什么我画的那池枯荷,一到月圆,就会变色?有时是绿色,有时是蓝色……

——不奇怪,它们都是听我使唤的,我想我得帮你找一个家,用来报你收留之恩。

家,真的好想要啊,但是,我没有把握,我害怕我身上的这种时间,它潜伏在陌生的空间里,一动不动,我知道它的存在,却不知道它何时会回来,小小的,不瞒你说,我已经习惯它不回来了。

——也许,它也不能回来,因为你还得不停地往前走,你还有很多命中注定的避不掉的事情和人,要遇见。

是我太自私,我不应该哀求姐姐回来,姐姐不回来,就不用破戒,不用偷西湖,巴黎也不会凭空消失一秒钟……这一秒钟,造的业,最终都得还。

——别怕,只要还有树叶吃,我就都会陪着你,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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