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有信

列车呼哧呼哧地冒着白烟,划破光线分明的原野,喘着粗气呼啸着穿过阴暗的湿漉漉的山洞,此起彼伏的森林和山庄,穿过泛着黑光,指示灯明暗交替的柏油马路,穿过荒凉的秋意渐浓的大地驶向与故乡平行却相反的远方,鸣着长笛在寂静的清晨停下了。

车窗被氤氲的雾气打湿,朦胧一片衬出车内人长途奔波困倦而狼狈的模样,车厢的呼噜声渐渐消失,换成了一阵呢喃和长长的呵欠,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我摇了摇蜷缩一夜酸痛不已的脖子,试图把僵硬的四肢从狭窄的客座中解放出来,却听到后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带着几分急切的呼喊:“凌青,快点儿,到站了。”

叫我的是江桥,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儿时玩伴,多年的兄弟情义,如今又成了在异地他乡的唯一依靠。他挨着拥挤的人群艰难的蠕动,却也没有办法挤出这个狭小的走廊,我们用眼睛向对方示意,知道那是下车会合的意思。

清晨的豆浆油条在北边,对面是家做油饼的,顺着炊烟冒出阵阵香气,沿着向南些有家理发店,再下面有家小酒馆,随着到站下车的人流,小贩的叫卖声也此起彼伏,升起的太阳把周围照的暖烘烘的,整条街道又恢复了一天的繁华。江桥迈着大步走在前面,完全不介意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他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这座城市的气息,在人群间穿梭来回,乐此不疲,我拖着硕大的行李疲惫的走在身后,计算着来时的车费,为晚上的住处迷茫,我们此行,是来这座匆匆忙忙的城市里,争取一张长期的饭票。

我给老妈打完电话坐在长椅上休息,任由像打了鸡血一样的江桥转着圈的奔跑和呼唤,我渐渐忽略了他的声音,陷入了回忆。大学四年在故乡的城市度过,没有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赶在路上,没有彻夜颠簸在往返的旅途,没有想家时暗暗在某个角落狠狠地抽烟,多年养成的性格让我学会了一个人很安静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却也时常会感到孤独,我羡慕到哪里都交的到朋友,到哪里都不会孤单,羡慕合群,能够有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和一段说不完的故事,能够经历各种让人眼红的喜悦,我确实有过一段美好的爱情,我还记得蒋晚晴眨着长长的睫毛,白皙的皮肤下微微发青的血管清晰可见,细密黑长的头发总是散发着香气,阳光照在我们初次牵手的午后,直到未来还闪闪发亮。后来的后来蒋晚晴朝我挥了挥手,她告诉我一个男人是要学会成熟。

都说江湖险恶,于是我老妈像一只老母鸡一样张开她一双硕大而有力的翅膀拼命的想把我保护在她的羽毛底下,让我来不及感受一下外面横冲直撞纷纷扰扰的世界,让我生活在单纯又干净的象牙塔,让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于是我说,我该出去走走了,说这话时老妈还没停下手里的活,老爸夹着烟屁股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只有电视里主持人来回播报,显得整个屋子不至于那么沉寂和尴尬。我骑在沙发扶手上面对矮矮的茶几把背拱得老高,像是一只准备迎接随时挑衅的公猫,老爸眯着眼抿了一口二锅头,那酒我喝过,老爸把嘴一咧,我似乎能感受到那辛辣微凉的液体流入喉咙,我闭上眼听到一声叹息。我默默地为自己下定决心,认真的准备了一张又一张简历,努力打工攒够了去时的路费,我给江桥发短信告别,却被他激动地要求加上他一个,我办完最后一道毕业手续,把穿着学士服一本正经站在校门口的照片递给我妈,准备动身去远方,老妈拍了拍我的肩膀,人生第一次微笑着告诉我,去吧。

于是我来到了这里,夜幕降临的时候江桥才想起来夜晚该怎么度过,我们穿梭于楼宇之间,晚风让我把外套裹得更紧了,最后我们终于在一家合适的旅店暂时驻扎了下来,第二天发现行李不见了,我们疯了似的来回寻找,最终在老板的带领下找到了打扫卫生的女人,女人满脸通红,汗珠透过鼻尖和两腮渗出来,头发又蓬又乱,一手扯着袋子,一手悬在半空中,口微微开着,半晌说不出一句话,过一会儿又尴尬的笑笑,局促地指着袋子说,都在这了。我没说话,江桥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愤愤地叹着气,我对他们是同情的,即使她们拿了我的东西,但在看到她们的一瞬,居然恨不起来,毫无怨气。当我看见她们红扑扑的流着汗的脸庞,凌乱的不加修饰的头发,又粗又老,带着裂缝的双手和因长期劳动而变得宽大厚实的肩膀时,总会不自觉的想起母亲。于是我说算了吧,江桥无奈的点点头,我们各自收拾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在追求饭票和住所之间来回奔波,硬是艰难的支撑着度过了一个月,我们租着廉价拥挤的房间,深夜能听到隔壁传来的急促欢快的喘息和床板咯吱咯吱的伴奏。我整日疲惫,提心吊胆,时时为飘摇不定的前程和起伏不定的房租担心不已,我们放弃了当初所有浪漫的幻想和喜悦,似乎要被霓虹大厦高高罗列的繁华所吞噬一般,拼命地想逃。我们住的地方有个天台,很多人曾经从这里掉落下去,我想他们一定是没有抬头好好看过这里的星星,天好的时候我们会在这里欣赏一下这座城市的美丽,江桥喜欢带着两瓶啤酒,边看边喝,我在天台上人生第一次学会了抽烟,尼古丁顺着鼻腔和喉咙进去气管穿透血液,暂时麻木了我刺痛的神经和对明天所有的担忧,却在镇定之后让我更加清晰的看见摆在眼前的荆棘之路。江桥再也不能唱出来时那么欢快的歌了,他喝完酒蹲在地上划着地面,他也开始回忆,他回忆他曾经令人羡慕的成绩,想起了在故乡顺风顺水的生活,开始眼角晶莹的默默啜泣。我低头看他,这才发现他头发长了许多,低低的搭下来,丝缕分明泛着油光,盖住他微微发皱的眉毛。原本光滑的脸上冒出了胡茬。我说,如果回去我们就能解决一切烦恼,他却又陷入了长长的叹息和沉默。我们终日疲惫,还是不肯放弃当时的倔强不肯服输,还是愿意相信和追求梦想啊。在那个星星和霓虹灯一样闪耀的夜晚,我们紧紧依偎着给对方打气,告诉自己不轻言放弃。

我告诉我老妈这一个月生活的很好,虽然她老人家未必相信,但是我们仍然决定坚持接下来的岁月,我们互相调侃对方的处境,把艰难的岁月当成最好听的笑话,我开始明白情商有时候远比智商重要,学会左右逢源处事圆滑却不失原则,我来到了五彩斑斓的世界,那个被告知人心险恶同时人间处处有真情的世界,在红酒杯映照的明亮灯光下,真真切切的徜徉着翱翔着,这个月我和江桥的境遇都不约而同的好多了,我们照旧在天好的时候坐在天台对着并不是明亮的月光和霓虹各怀心事,我们不约而同的说,该回去了吧。

我似乎又看到父亲穿着白色泛黄的背心坐在门前马扎上,身材似乎不如从前魁梧了,白发也增长了许多,母亲穿着翠绿的的确良汗衫来回穿梭,脸颊通红,我拎着行李出现在门前,他们抬头迎接,轻轻的道一句:“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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