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写小传】朱维翰：老晏

大家都叫他老晏。

老晏年轻时，有姓有名，是地主之后，家里有田，圈里有牲口，不仅能自给自足，还略有盈余，东家借几升米面，西家借块儿八角的，他只要有，就从未让乡邻们空过手。

1973年的那一场洪灾，冲垮了他的田，冲走了他的鸡鸭牲口，冲毁了他的家，他，从略有盈余变得一无所有，洪灾之后，他和他的庄园，一起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那年，他58岁。

“多少年都没见到老晏了，不知道还活在不？”

“那是个好人啊，借他的一升米，我还没还呢！”

“我借老晏的八毛钱，这都二十年了，物价涨成这样，该还他多少钱才行啊！”

“这不是钱的问题，老晏借给我们这些，都是救过急的！”

“欠老晏的人情，怕是还不上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个10岁的孩子，旁听了这一幕。

老晏，这个名字，他也熟悉。听他父亲说过，有一年过年，没有油擦锅，老晏还佐给他家一块肉，说是不能苦了娃娃呢。都说好人福报，他不信老晏这个好人就凭空消失了。

这个10岁的男孩决定去找那个从未谋面的老晏。男孩老家的后山，有一块坟地，听大人讲，那里有鬼，小孩子火焰低，不敢去。有一天下午放学，他大着胆子，去了那块坟地。没想到还真见到了“鬼”：一个头发花白，凌乱不堪，脏兮兮的“鬼”！

——该不会是老晏吧。

“娃，安静点，”那“鬼”说，“别吵醒了人家。”他指了指旁边的那些坟堆。男孩子见“鬼”开口说了话，才敢认真打量他。

“你是老朱家的娃吧！”他抬了抬眼，说到。

“你咋知道？”小男孩惊愕了，眼前这人是谁，他心里的那个疑团似乎正慢慢散开。

“我就是老晏，老天爷喜欢给我开玩笑，这次，有点大咯。”他咧开嘴，土黄色的牙齿没剩下几颗：“我这辈子，是来还债的，替我老先人还债的。娃娃呀，要做好人啊！”男孩子环顾了老晏的住处，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窝棚，一堆破烂中间，勉强可以窝进去一个人。

那年，他77岁。

那个男孩子，是我爸，他给我讲这一段时，眼里满是同情。他说，老晏本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有两个被水冲走了，还有两个，也被洪灾冲散了，至今生死不明。

后来的十三年，爸爸记得老晏的不想让人打扰的嘱托，也曾偷偷地去看过几次，孤苦的老晏，是一年不如一年了。每次带东西过去，老晏都抓住爸爸的手说：“你是个好人！”

爸爸说，他最后一次见老晏，老晏拽着他的手，哭了。他说该还的债他已经还得差不多了，他可以放心地走了。那年，他90岁。

小时候听爸爸常常说起老晏，便央求他带我去见老晏。那是深秋的中午，老晏已经从窝棚里搬到小路边的小屋里，阳光从玻璃窗外斜斜地照进屋内，老晏安然地躺在床上，床头的桌子上，是一包拆开的香烟，是我认识的牌子。那年，我四岁，老晏，九十三岁。

我依稀记得老晏的葬礼，来了很多人。爸爸说，他们都是念着老晏的好，主动来的。其实敬老院的工作人员来过好多次，劝他去住，他硬气的很，说是他这一辈子是来还债的，不要再麻烦别人了。路边的那间小屋 ，是说不动他，政府出资修葺的，说是给守林员住的，他才勉强答应住进去。

这老晏，真名晏永堂，白柳张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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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维翰，班主任的阳光小特助，安康市孝亲敬老美德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