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伤害过一个小女孩

        每个人的生命之旅都免不了荆棘丛生，人与人相识一场，彼此相交总是互相托付又互相伤害。想想我们每个人在各自的成长道路上，都被人伤害过，也一定伤害过他人。我们生在一个和平年代，看惯了歌舞升平的繁华，记忆痛苦的能力似乎没有先辈人那么强；也或许由于我们有大把的时光去休闲娱乐，缺乏灾难的洗礼，神经脆弱因而对创伤和痛苦反而格外敏感。一事无成，回忆青春，想要对世界说一声问心无愧，但夜深人静了，却发现自己并非那么有底气。

      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一个小女孩。

      那大约是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每逢体育课，我们都被老师们安排去教刚上一年级的小娃娃们广播体操。在不大的操场上，三年级的同学们站在一起，一年级的娃娃们站在一起，两个队伍互相打量，嬉嬉闹闹。等到老师一声令下，三年级的马上冲进一年级的队伍里寻找自己心仪的宝贝，然后带走去教去玩都没人管了。那群宝贝里有一对著名的女双胞胎，我们管她们叫“大宝二宝”，她们大眼睛，又漂亮又可爱，姐妹俩永远穿得一样，整洁又漂亮，活脱脱一对儿洋娃娃，她们自然是大家踊跃争抢的“明星学生”。老师要我们好好教一年级的孩子们，不许以大欺小，说完便不见踪影了。

      周围一哄而上，漂亮的，可爱的，干净的宝宝很快就被动作快的带走了。人潮拥挤后只剩下几个黑的，衣着破烂的，不那么干净整洁的。大家都找到自己的学生，就去树荫下开课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动作慢反应慢，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像木头一样的“老师”，以及那么几个不那么漂亮出色的宝贝无人认领。慢慢地，有人移动步伐了，有人在用目光挑挑捡捡后走过去勉强选了一个还算可以的，他们也离开了。

      眼见阳光下最终只剩下一个小女孩。说真的，她有点脏，但回忆起来应该并不难看。她很黑，嘴角更黑，甚至有几处结痂。鼻涕也流了一嘴，干了就像泡泡一样浮在嘴边。她穿着一条艳粉色的，很脏的裙子，黑瘦的腿上也留着小孩子跑跑跳跳受伤后尚未痊愈的结痂。她站在那里，无人认领，像一条大观园里的小泥鳅，到处张望，却不见胆怯。她好像不知道这里的人刚刚在忙些什么，也并不知道自己被大部队遗弃了。我和另一个小伙伴呆呆地站着，互相望着不知所措，幼稚的我们面对这样一个脏兮兮的小女孩露出了十足的嫌弃。可是那又什么办法啊！我们总得上课，总得完成任务啊。我又看了看她，她好像也并不难看，也蛮可爱的。远处的同学们都在跟自己挑选的宝贝玩得不亦乐乎，我也放弃挣扎了，我走到那个女孩面前，拉着她走。她很顺从，没有拒绝，没有拉扯。身边的小伙伴拽住了我，冲我摇了摇头，露出了嫌弃的神色。没过一会儿，远处的小伙伴们过来观望了我们的困境，对我们说走吧，我们一起来教我们挑的孩子吧。我看到了希望和曙光，回头看了看那个女孩，我放开了她，丢开了她的手，和小伙伴结伴离开了阳光下，加入了欢笑和嬉闹的人群。我没有再去想她，后来，只记得她在阳光下，在我的视线里渐渐地化作了一个小黑点。

      我曾回过头看了看她，她依然站在阳光下，抬头咬着手指望着太阳，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苦恼。她也许不知道，今天发生在操场上的，是怎样一个情境。也许她哭她闹她向老师哭诉我们会心软会胆怯会将就，可是她站在那里云淡风轻，小小的身体像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侠客，她可以承载千般的重量而浑然不知。

      时过经年，我才深刻地明白我当年的行为可能会给这个孩子带来多大的心理阴影。小小年纪，我们就如此执着地以貌取人。这或许是本性，但我们却都无比自私。若是易地而处，在两两选择的情境中被遗弃，无论是当年同龄的我，还是如今成年的我，可能都没有足够的心理去面对那一个个残酷的事实。在对自我的认同上，我输给了当年的那个小女孩。不知道如今她身在哪里，不知道她当年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她会不会想起我，甚至至今还在憎恶我，也许她从来就没有记得过我，这样最好。

      孩子是一种很有灵性，很敏感的生物。他们对世界的感知能力远远超乎成人的想象。在尚未成熟，需要爱和鼓励的时期，在一项两两选择的游戏中被人遗弃，是会对一个孩子产生很大影响的。每个个体在各自的生命轨迹上都不可避免地会遭遇选择，有自己主动的选择，也有被别人选择的时候，选择学校，选择专业，选择职业，选择人生伴侣。幸运之神无暇眷顾每个人，我们都有被拒绝的时候，甚至是尽了自己全部努力也依然被放弃的时候。每当这种时候，我们都会陷入一种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甚至是自我厌弃的心境中。童年的那个情境，说白了，也是人生中一个再常见不过的戏剧模式，它分分钟在世界上各个角落上演。只不过，我从一个主动遗弃者的角色，变成了被遗弃者。自己做过的错事，总会几百倍甚至上千倍地还回来。不知道那个小女孩当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境，也许我看到的云淡风轻只是她有意为之，实际上她内心深处十分懊恼，以致这件事成为了她童年的创伤，一生的阴影？每当想到这里，自己真的会自责，会愧疚。有一种无从表达的苦楚，指向自己，也指向世界。这是我的错，我自私和狭隘给一个敏感的孩子带来了一生的阴影。

      善待孩子，也是善待自己的心。因为他们身上总有着你的影子。人生没有那么多从新来过，我们也每时每刻都活在过去中。

作者简介：文学硕士，不学无术，沉迷虚无。不动声色的大人，偶尔神经的少女。爱写作，爱自由，爱一切无功用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