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一夜

维也纳英语剧院，整整七年前，我来过。

上回，临时起意来消磨一个夜晚。

这回，特地安排来消磨一个夜晚。

趁着开戏前在附近转转，七年前住过同条街的公寓大楼，还在。七年前吃过晚餐的Helene餐厅，还在。七年前买过早点的街角便利店，还在。变了的是我的年纪。

小奕身在国内，七年前是我的友伴之一。我将感想发给她，很快收到回复，「哈，只过了七年啊，感觉都一个世纪。变的不止是年纪吧，心情际遇都不同了。」七年前她还没认识如今的老公，现在她是两个孩子的妈妈。

上回看的是一出美国喜剧，男女主角演绎老人黄昏恋。

这回看的是一出英国喜剧，女主角独自诠释中年解放。

好剧本，好演员，好观众。和上次一样的享受。幕间休息时供应的香槟酒一样的昂贵。

散戏后走在街头，渐渐有了凉意，我深深吸口气，遥想七年后再来维也纳。某个夜晚，我到英语剧院看一出戏，或许是关于青年人挣脱苦闷。

我浏览照片，对比两次维也纳之行，主题、取景、角度都大有不同，尤其明显是在再次造访的地方，霍夫堡，跳蚤市场，白水屋，我看到东西不一样了。

七年前，即使不再能量满格，我依然相当「动态」，摄影时总有一种追逐、抓取的感觉，生怕漏掉任何精彩的画面。

如今，我基本上趋向「静态」生活，摄影也呈现更为淡定、平稳的风范，生出了等待画面自然上演的耐心。

我变了。维也纳呢？

我在YouTube上看斯蒂芬-科尔伯特的脱口秀节目。那天他访谈奥地利演员克里斯托弗-瓦尔兹，地地道道维也纳人，两次奥斯卡金像奖得主。科尔伯特一直以犀利与机智著称，常常在访谈中优雅地胜出来宾一筹，但是那天他遇到了劲敌。

瓦尔兹以带些淡淡德语口音的英语，叙述维也纳如何塑造他的人生观，教他欣赏而不是畏惧死亡。他和科尔伯特一直在语言上较劲，互不相让，笑点不断。

最后他讲了一个极其深刻甚至有禅意的故事，还不忘了结尾回应死亡的主题，然后我看到科尔伯特的表情。

我认出了那种表情。

那是西部片的酒馆里，约翰-韦恩突然看见进来一个狠角色时的表情。然后他低下头，慢慢向门口移动，试图躲开麻烦。

那是国际象棋世界冠军赛里，斯帕斯基面对费舍尔走出致胜招时的表情。然后他慢慢露出微笑，起身为对手鼓掌，大度认输。

那也是现已消失的红番区酒吧里，我在「算24」游戏里完败给颖怡时的表情。然后我们成了好朋友。

科尔伯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转向观众，宣告访谈结束。

那一刻，维也纳胜过了纽约。

合上电脑，窗口投来傍晚的阳光，我深深吸口气，遥想七年后再来维也纳。某个夜晚我在街道漫无目的散步，走入一家地下室酒吧，点一杯酒单上没有的啤酒，听着老式录音机里的钢琴曲，不受打扰地坐着思考。思考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