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千年古刹听梵音拭明镜之尘濯吾心——游天台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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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2月末，我携老挈眷东赴台州探访妻兄。一路涉婺江，跋苍岭。抵台之时，日既西倾，车殆人乏。下车甫定，妻兄设宴洗尘。酬酢之间，妻兄提议周六相偕赴天台山游玩。随后，安顿休憩数日，不一一赘述。迨及周六，偏偏天公不作美，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我原以为出游计划会遽然“搁浅”，讵料翌日晨起，雨霁天晴，碧空如洗。遂急忙洗漱，朝饔用毕，便与妻儿、岳父母及妻兄一同驾车出发。

    行至天台县城已是午时，大家早已枵肠辘辘，觅得一酒肆吃饭，酒餍饭足后便直奔胜迹。沿途所见不过陂田农舍，阡陌交通，略感意兴阑珊，偶有屋宇雕梁画栋，犄角突兀，亦觉平平。可是出天台城,北行十里,有山侧出,冈峦秀美，茂林修竹，顿觉豁然如入仙境。天台山胜景如此诱人，与普陀山之秀不遑多让，一样的云海松涛，一样的千年古寺，一样的晨钟暮鼓，一样的伽蓝梵音。泊好车，步入山林，渐闻水声淙淙。进山路口,兀然矗立一古亭，名曰“寒拾亭”,因年代久远,任风雨剥蚀已为陈迹。复前行,林愈静，山更幽。“五峰层叠郁苕绕，双涧回环锁佛寮”。缘溪行逾数里，于山麓下曲径通幽处窥见一座伽蓝古刹，寺前溪流潺潺，有一石桥拱立其上，名“丰干桥”。桥畔立有一石碑，其上镌刻“一行到此水西流”几个字。石桥一侧的照壁大书：“隋代古刹”四字。冬日之下，影影绰绰，斑驳陆离。

    照壁东侧设山门，楣悬“国清讲寺”之匾。过山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弥勒殿，上刻“国清寺”三字，取“寺若成，国即清”之意。该寺古名天台寺，为天台宗祖庭所在，由隋代高僧智顗所创，名噪天下。亘古及今，已绵延一千四百余载。期间，国清寺或毁于兵燹，或圮于台风，屡毁屡建，自有清一代葺造至今。院内甬道两旁浓荫蔽日，古木参大,松柏蓊郁，修竹夹道。遍观诸多佛寺道观，若论及园林意境与江南灵气，窃以为国清寺应该算是无出其右了。大殿内烛火通明,香烟袅袅,案几上置斋筵果品以供奉禅宗佛祖。四大天王、十八罗汉、观世音苦萨等法相一一陈列,或狰狞,或悲悯,或静穆,其状貌萧疏轩举,眼眸深邃,宛若洞晓尘世一切悲苦。殿宇四周池水环绕,清冽澄澈, 各色鱼鳖龟鼍畅游其中,悠然自得。清风徐来,光影潋滟，蹼禽悠游其上,鳞浪迭起,波色乍明。孩童三五成群,簇倚石栏竞相观望。殿前香火鼎盛,善男信女参拜如织。众亲眷皆梵香默然，伏地叩首。有亲眷问我为何不拈香拜佛，我答曰：观佛而不拜佛，非不信也。心诚即佛。佛曰：芸芸众生，皆有佛性，有佛性者，皆得成佛。妻子劝我往功德箱内捐了数元，我暗自忖道：佛度有缘人，望不虚此行也。

    旋即，我同众亲眷往大殿东行数步，拾级而上，见一玲珑小亭，名曰“梅亭”，亭畔种有一株老梅树，虽木叶尽脱，但苍虬多枝，婀娜动人。相传为首任住持灌顶禅师亲手所蓺，树龄己逾千年，每逢雪下，暗香疏影，为举寺之宝。登上殿后高台极目四望，仰观宇宙之大，遥望隋塔高耸入云，天台山叠彩峰岭；俯察品类之盛，近览山麓千树荫翳，百花幽香。古刹重檐飞甍，黛瓦黄墙，彰显隋唐之风韵。适值岁暮，林寒涧肃，万籁皆寂，独听钟磬之声和般若梵唱。置身于此，游目聘怀，顿觉心旷神怡，无拘无囿，既无丝竹之耳，亦无案牍之劳形，惟有一份恬静与安逸。

    信步走出偏殿，于殿角一隅，瞥见墙垣上写有一段很有意思的话——寒山问曰：“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乎？”拾得答曰：“只需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寒山，拾得系天台寺两位高僧，与丰干齐名，寺前寒拾亭，丰干桥就是纪念这三位高僧而起名的）我驻足瞻览多时，细细咀嚼其中内涵，觉得颇具禅意。古人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但该如何理解“大隐”，“中隐”，“小隐”呢？所谓的‘’隐‘’莫非是消极避世之意？禅与隐又有何关系，一直以来都处于迷茫中。观此佛偈，我顿悟：其实隐与禅皆是慈悲待人，隐者之所求无非是一份旷野闲云，梅妻鹤子般的恬静生活，其实内心却尘缘未断，只是迫于现实与无奈而遁世隐居。禅之所求者是心静，普度众生摆脱欲望与世俗之羁绊，皈依佛境，忘却尘世繁华，不忘众生平安。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相由心生，心由境转。四季更迭，春荣秋枯，一花一草一枝一叶便是一个个不同的境界。对于修心之人而言，草木皆有灵，本是静物，饱受雨露恩泽，便有了灵性，充满禅意。目睹这骀荡风光，我不禁感慨，多么希望能在闲暇之余，隐居这山水间，躬耕于野，调素琴，阅金经，以读书品茗为志，听一阙云水禅心，远离尘世喧嚣，笑看庭前花开花落而不惊，仰观天上云卷云舒而无意。

    佛曰：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然而凡尘之中，很少有人能真正做到心不动，身不动，情不动。尘缘总让人牵伴，世俗总让人耽溺。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人之一世，修短随化，终期于尽。而金钱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们贪恋世间繁华，把自己圈在欲望的樊笼中。而繁华却是虚无的，只不过是捞不起的水中月，折不断的镜中花，空空也。可见最高深的禅意便是拂拭心尘，濯洗清心，抛开贪嗔痴念，澹泊宁静，随遇而安。“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禅意在内，修行于外，但大千世界，人事万殊，修行不一。对于僧人而言，千年古刹，粗茶淡饭，一榻一桌一几一木鱼，廖廖几本泛黄的经书，与青灯古佛相伴，谈经论道是一种修行。对于我而言，过着一饭一蔬的平淡生活，安安乐乐，虽贪恋人间烟火，但淡然处世，笑看花开，静赏花落，却也不失为一种修行。

                      ——岁次丁酉仲冬既望于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