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杨绛先生去世后,曾引发朋友圈集体悼念,我又私下重温了这本《我们仨》,比初看时更加动容。三联书店出版的这版《我们仨》,外皮用宝蓝色缎面包装,精致得让人一看就欢喜,不觉想珍藏。书的扉页是一张全家福,黑白的照片,让人看着出神,不自觉脑补关于这个高知家庭的琐碎。后附着是在住所的生活照,还有来往的家信,随意朴素,然每张照片包括家信的时间地点都记录得格外详细。不由地被这个惺惺相惜,相互温存的三口之家感动到,生活本就平凡琐碎,可极其平凡的生活,这一家人也可以过得如此诗意和值得记录。

        初看目录,就觉温暖。

        我们俩老了……

        我们仨失散了……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

        字里行间都是我们。

      “锺书大概是记得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

        读完第一部,短短几百字,我就已经泪眼婆娑,只因为结尾的这一句,“锺书大概是记得我的埋怨,叫我做了一个长达万里的梦”。杨绛先生写到,她总是做同类的梦,梦境不同而情味总相似,梦大都是钱老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剩她一人焦灼寻之。但钱老只是安慰她是老人的梦,他也常做。所以,等钱老真的走了之后,于杨绛先生而言,便开始了这长达万里的梦。两位老人年过半百,对于生死大抵是比常人看的透彻,或许觉察到什么,可又不想过于悲戚,只顾安慰是老人的梦,不放心上便是。可自己又何尝不懂呢?这种老人的梦,我也常做,在外婆病重期间。每次都是从梦中哭着醒来,那般真实的痛苦让我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而后类似的梦我也做过多次,直到外婆离世。而我也正是在梦里,才发现自己多么在意身边的一切。大抵是人的直觉,也或许是太患得患失,我们总是对身边的离别会有所预感。每每读到这一片段,内心就隐隐作痛,也就理解了所谓共鸣,即能感同身受,悲其所悲。

      “不过三里河的家,已经不复是家,只是我的客栈了。”

        在第二部,杨绛先生记录的这个长达万里的梦,文字真实又恍惚,平淡而无力,每一个标点,每一个语气词,都能感受到一个孤独的老人内心的思念和不安。凄凄惶惶,想念锺书和阿圆,分不清是梦是现实……不止杨绛先生,就连我也看的不真不切,恍惚感觉不是梦,数次打湿眼眶。杨绛先生同阿圆去往驿道上寻钱老,一路寻得,却又一路丢失,在驿道的客栈里,一家人短暂地相聚后,却也连阿圆也遗失了。从断断续续的,不甚连贯的描述中,总感觉得到杨绛先生的怅然若失。一家人在驿道相聚时,杨绛先生说,“堤上的黄柳开始黄落,渐渐地落成一颗颗秃柳。我每天在古驿道上一脚一脚走,带着自己的影子,踏着落叶”。后来,阿圆病了,杨绛先生说,“我疑疑惑惑地在古驿道上一脚一脚走。一脚一脚的,走了一年多”。此时,驿道还是驿道,可这每一脚都走得那般漫长。而后,钱老高烧,阿圆也病重,杨绛先生说,“我天天带着自己的影子,踏着落叶,一步一步小心走,没完地走”。是啊,父女俩生病,好在自己总有影子相伴,但还是生怕一个不小心,丢了哪个,连走路都怕了起来。阿圆走后,杨绛先生这样写道,“老人的眼睛是干枯的,只会心上流泪,锺书眼里是灼热的痛和苦”。我仿佛隔着书页和文字,看到了病榻旁的两位老人,互相依偎,怀念小女,心里满是难过。而后,杨绛先生继续拖着沉重的身体在古驿道上来来往往。“绛,好好里”,说完这句,钱老留给杨绛先生一个万里长梦。醒后,杨绛先生说,家已不复是家,已是我的客栈。的确,无论是三里河的家,还是梦里的驿道和客栈,我们仨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家。如今梦醒人别离,家又有何异于客栈?“我们仨”在古驿道上相聚又相失,留给杨绛先生的是漫长的等待和回忆,旁人看来或许苦涩,可杨绛先生却自得其乐,重温“我们仨”曾一起共同生活的岁月,也好与他们梦里相聚。也正是如此,在第三部“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中,我的泪水便不再慷慨了。

      “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在第一二部里,我曾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经历这般生离死别的痛苦,引得我也为之落泪。到了第三部,我又在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能将这般平凡的生活过得如此温情,让我心生艳羡。

        附着的依旧是一些黑白的生活照,从两人到我们仨,从年轻相识到养育阿圆,最后是两位老人互相理发的旧照,生活点滴,让人倍感温馨。“我们仨”总能从苦中寻得乐子,总能将苦涩化为快乐。读书写字,相伴相知,因而这简单的三口之家的生活也着有滋味。阿圆两岁半就跟着别人看书认得不少字,还总是过目不忘。杨绛先生回忆说,圆圆翻书像她爸爸,用两个指头摘着书页,且常常看书看到可悲处就落泪,这一点也是像爸爸。看到这里,我不禁感慨,你的性格、习惯乃至心性,读书的举手投足间便可窥得。感性或理性,性子急躁或温热,都能或多或少得知,亲近的人也总会互相感染,习惯也因此总是相似。珍珠港事变后,“我们仨”的日子也最为艰苦,父女俩也总是生病,好在一家人在一起,总能寻得法子调剂。阿圆长大了,会照顾人,像妈妈,又像姐姐。但正如杨绛先生文中所写,人世间不会有小说或童话故事的结局:从此,他们永远快快活活地一起过日子。我们一生坎坷,暮年才有了一个可以安顿的居处,但老病相催,我们在人生道路上已走到尽头了。家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还在寻觅归途……

        从没有一本书,让我数次落泪,情绪随着一字一句波动起伏。只因太过真实,也感动于杨绛先生的坚强,爱人和爱女相继离去,独自一人思念两个至亲。也许,杨绛先生在回忆《我们仨》的时候是温暖如春的,不然笔触何以如此细腻,想起锺书和阿圆的时候定是舒展开了眉,嘴里念叨着父女俩又顽皮了,仿佛昔日的打闹就在耳畔,就在眼前。在独自思念多年后,杨绛先生也将这万里长梦留给了我们,“我们仨”团聚了,再不需一个人怀念一家人。 真所谓,从此以后,我们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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