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一周的第一天,周文豫久违地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醒来。太阳还没从旁边的高楼之间露脸,目测不到8点钟。他平日里会起得更早一点,但或许是终于回到了自己家的缘故,半个多月甚至更久以来的疲乏一下子涌上来包围了他,让他少见地睡足了8个小时。
淡薄晨光给人以岁月静好的错觉,但他一打开手机,立刻就被浓郁的硝烟火药味包围了。“一分钱一包抽纸!一毛钱一块夹心蛋糕!一块钱一瓶可乐!”江帆在微信里连打了一整屏的感叹号以表达惊诧,“徐广彬这是铁了心要跟我们正面杠了,就问他敢不敢白送!”
其他几个群里也是差不多的信息:价格战刚一开打,对方就重火力压上。“还按照原来的策略打吗?”商品部的主管忧心忡忡地问,“5%……这个价钱再低5%,真的跟白送没什么区别。”
周文豫一下子坐了起来,瞬间的脑供血不足带来一阵眩晕。失算了?徐广彬不是个鸡蛋,而是真的拿到了投资,成了个弹药充足的石头?
他踩着拖鞋去洗了把脸,上海早春的自来水还冷得彻骨,他没耐心等热水器打着,直接把冷水扑在脸上,寒意令人背脊发麻。甩在客厅的沙发上的手机还在不停地叮叮叮,他额发滴着水出来,按了江帆的号码,直接开了免提。
“我半小时后到公司。先安排两件事:第一,计划照旧,对方降价,我们就把同类产品降到更低。9点半上班之前,务必把所有价格都调完。让鱼头带人把他们的库存和销售数据爬下来,最好有全部品类的列表。第二,通知商品部一小时后到小会议室等我,闭门会议,重要事件。”
“我醒来到现在一个多小时了,只觉得哪个群都在炸,炸得人发懵。听到你的声音才终于踏实下来。”江帆口齿不清,可能正咬着牙刷,“Yes!my captain!”
“你也尽快过来。我们还是要合计一下钱的事。”
对面死寂了一瞬,然后江帆噗地一口吐掉了牙膏沫。“成吧。”他说,“干脆我开车过来接你好了,早晨不好打车。”
江帆开一辆奔驰GLC,他至今都没在上海买房,给车花钱却毫不含糊。“这就叫穷家富路!”他自己是这样解释的。唯一的遗憾是他现在的妻子并不是当年那个想要去西藏自驾的文艺女友,他后来也从来没去过西藏,他的车空有一身征战高原的本事,却只能在上海的高架桥上慢吞吞地游车河。
他停在周文豫家的楼道口,不多时,就看他一边讲电话一边走出来。江帆朝周文豫按了按喇叭,周文豫一抬头看到了他,走过来拉开门坐进了副驾驶。
“刚刚电梯里没信号,说到哪里了?”他关上车门继续讲电话,“你说徐的人在有意破坏我们的冰柜?”
“哈?!”江帆本来一脚油门踩了出去,听到这句,又是一脚刹车,两人同时往前一冲,安全带咔哒响了一声。周文豫看了他一眼,用口型告诉他电话那一头是陈海明,然后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了车载支架上。
陈海明那边听起来在嘈杂的马路上,货车很有节奏地哐啷哐啷作响。“我怀疑是徐的人,很大可能就是。昨天下午我们去铺设备时,正好就撞到他们的人也拖着冰柜进来。双方还打了个照面,你都能想象到的,一边客客气气,一边剑拔弩张。这才铺进去半天不到,今天一大早就有业务员反馈,说看到有人从我们柜子里拿东西不付钱,还企图剪断冰柜的电源线。但他们还没蠢到穿着制服来搞破坏,现在苦于没证据说他们是徐的人。”
他把周文豫拉进了一个微信群。一个手机拍的短视频很快被扔进了群里。画面像素很低,晃动剧烈,但可以看到有人拉开了小盒鲜的柜门,拿着个塑料袋不停地装东西,全程没见扫码付钱。下面有人七嘴八舌地回复,说这属于公然偷窃了,应该报警。
“报警没用。2000以下的损失,派出所都不会给你立案。”周文豫回道,“场地选择上,能不能尽量放在监控摄像头能覆盖的地方?或者前台保安的视线范围里?起码有个威慑作用。”
“抢到了几个这样的位置,但不能保证每一个位置都有摄像头盯着,对方也瞄着这些位置呢。”群里一个业务主管回道,“都跟土匪抢地盘似的,今早已经发生了好几起摩擦。”
“都约束一下自己的团队,不要在别家公司里闹出事情来。让业务员在补货理货时都留意着,发现迹象不要打草惊蛇,先拍照,视频更好。拿回相关证据的,给奖金。”
车在一片红彤彤的尾灯里慢慢往前挪,周文豫又陆陆续续地作出了一些指示,用微信、短信或者电话。早年有人说每天刷微博像皇上批折子,他现在觉得自己像一个将军在掷下令牌调兵遣将,一连串悬而未决的安排令他焦虑的同时又隐隐有些兴奋。“十几年了,狗改不了吃那啥啊。”江帆在又一个红绿灯路口停下来,从反光镜里看他,“以前是啥?为了抢客户,用PS伪造我们辱骂客户的聊天记录?尽会玩些不入流的小伎俩。”
“小伎俩像是蚊子,烦,但没什么致命危害。”周文豫望着前面无穷无尽的车河,“你知道我现在最怕的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忽然掏出一个大伎俩。”
“你是说……钱?”江帆会意。然后在反光镜里看到周文豫点了点头。“这一行,除钱无大事。”他说。
早高峰时段,他们到底还是在路上堵了十几分钟,赶到公司时,商品部从总监到经理已经坐满了会议室,人人如临大敌。
“不要慌,价格战而已。”周文豫没落座,用两手撑着桌面就直接开口,“打价格战我们不虚,都是互联网公司的必修课。他们的PB商品(private brand,自有品牌)占了多少?”
他转向商品总监,年过四旬的总监立即如同小学生上课一般拔直了背脊:“具体数据技术部正在爬着,一线业务员反馈,目测不超过10%,绝大部分都是NB商品(natural brand,大众品牌),直接从供应商那里进了货就拿来卖。”
“售价比进货价低?”
“肯定低,一分钱一包抽纸,成本都不止那个价啊。”
“那就好办了。” 周文豫点了点头,“第一,调整我们的商品结构,尽可能提高PB商品的比例,一句话,我们要尽量上架他们没有的商品,尤其是包装上印着我们logo的东西。今天中午之前出调整方案。”
半天时间做出方案绝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但商品总监在他的目光之下点头如捣蒜。
“第二,从今天开始,每天往送货员的手机支付账户里打1000块钱,跟他们说,看到对手的货架上任何NB商品低于我们的成本价,就全部买下来。运回来盘点之后,第二天作为我们自己的商品上架。记住是全部买下来,不允许白拿任何一件。一旦发现有人白拿,一票否决,立刻请他走人。”
商品总监睁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周文豫挑着眉看了他一眼:“怎么?违法吗?”
“唔,不违法,没哪里违法。”他这才回过味来,“这是……要拿他们当廉价供应商?”
“既然他们的价格比供应商还低,当然买他们的啰。”江帆在一旁幸灾乐祸,“谁让他们的商品没特征呢,一包乐事薯片,你卖也是卖,我卖也是卖,你怎么知道我卖的是从你那儿低价买进的?但我们的薯片包装上印了自己的logo,我倒要看他们敢不敢弄过去摆到自己架子上卖。”
“就是这个意思。人无我有的商品才是决胜的关键。”周文豫总结道,“从下个月开始,我们要进一步在PB商品上发力,这会是我们未来的一大立足点。”
他说得胸有成竹,仿佛从未见过账上余额那捉襟见肘的数字。江帆用稍显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站起身来。
这时忽然有人把会议室的门敲得砰砰响,江帆过去开了门,发现公司的公关总监一脸天要塌了的样子站在门口。
“周总在的伐?不得了了!”这个叫杨柳的姑娘完全不具备名字给人的柔弱恬静感,日常惯作一惊一乍,说话比演戏还夸张。
“什么事?”周文豫皱着眉,对江帆做了个继续开会的手势,自己闪身出来,领着公关总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隔音聊胜于无,但这姑娘看起来像个迫不及待要爆炸的气球,总不能让她在会议室里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就炸。
“老板你看到了伐?”杨柳转身关好了门,立刻把十万火急四个大字写在脸上,“徐广彬那边刚刚发了融资消息,天一资本领投!1个亿哦!1个亿!媒体都炸翻掉了,这个害死我们了!刚刚十分钟内接到了5个采访,都是问我们有没有拿到钱的!”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