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鸭

从前，有一个名叫苏勤的穷书生，独自住在村边简陋的小木屋里，他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他在院子里养了一只白鸭子，没事的时候，就和鸭子说说话。

有一天，村里人说镇上来了个杂耍班子，表演各种精彩的节目，大家都赶着驴车去看热闹。穷书生也想去见识见识，可是他没有驴车去不了那么远的地方，同村有个叫秀秧的女孩儿见了，就对苏勤说，我和我爹正巧要去镇上拉货，你跟我们的车一块儿去吧，我们也好多个帮手。苏勤答应了。

镇上热闹得不得了，杂耍班子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小孩子们坐在大人肩膀上吹小喇叭，叫好声像海浪一样震得耳朵疼。正当苏勤被推来挤去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的时候，他远远望见对面人群里有一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乌黑的长发编成两条长辫子垂在胸前，明亮的大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白皙的皮肤在太阳下生出洁净的光辉。苏勤呆呆地望着姑娘，过了一会儿，姑娘瞧见他了，他很不好意思地想低下头去，可眼睛像墙上的钉子，怎么都移不开。姑娘羞红了脸，却没有逃开，默默地回望着他，就这样，两人对望了很久很久。

天黑了，苏勤睡不着，他心里反反复复出现姑娘的模样，天亮了，苏勤还是睡不着，心里满满装着的还是姑娘的模样。他记得姑娘望着他时的目光，那是充满着欢喜和期待的目光啊，那是暖阳下妾身待嫁的目光啊…苏勤魂不守舍。

“我出门走走”，第四天早晨，他对白鸭子说。

他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村口的王婆家，王婆是村里有名的媒婆。

“那是石头村的香菱姑娘，方圆八百里地第一号的美人哩~”

“娃啊，不是王婆不帮你，这石头村离咱这儿太远啦，别说你一个穷书生钱袋空空，就算扶我坐驴车我也走不了这一趟啊，太远啦…”

“娃啊，你人本分，心眼也好，咱村里总有姑娘家不嫌你出不了彩礼钱的，那香菱姑娘…依我看…你还是别存那念想了…”

“你这娃，怎么这么倔呢，我不是说了嘛，太远啦…”

晚上，苏勤躺在他的小破床上，一声不吭。突然听见有谁在说话。

“媒婆不去说，我帮你去说。”白鸭子扑腾了两下翅膀，摇摇摆摆走到苏勤床前。

“别傻了，你是只鸭子，你当自己是信鸽呀，你知道石头村离咱这儿有多远吗？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心。”

“十天走不到，可以走一个月，一个月走不到，可以走半年，半年走不到，可以走一年，一年走不到，可以再走一年。”

苏勤的眼眶湿润了。他坐起身来走到石桌下，借着月光，给姑娘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把他的思念全部化作油墨的清香。他把信折叠成小块，系在鸭子的脖子上。鸭子问苏勤，若是过了很久很久，你确定香菱还会在那儿等着你的消息吗？苏勤点点头。鸭子又问苏勤，若是过了很久很久，你确定还愿意在这儿等着香菱的消息吗？苏勤点点头。鸭子迈开蹒跚的脚丫，起程了。

香菱在梳妆台前静静地坐着。好几个月过去了，没人邻村的人上门提亲。

“刘家少爷叫媒婆来说了两回了，礼也送了两回了，你怎么也该回应人家一声啊。”香菱的爹娘年纪大了，总希望香菱早点许个殷实人家，下半辈子好有个依靠。刘家是村里的大户人家，小少爷哪家姑娘也瞧不上，独独恋着香菱好几年。在寂寥的午后，他躲在香菱家门前的田里吹笛子，笛声也是悠扬的，但没能吹进香菱的心里。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夜晚，趁着爹娘睡熟了，香菱一个人偷偷跑到村前的那条小河边张望，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河水在黑暗里翻腾，把她的心一点点捣碎。

苏勤思念香菱的心微微疼痛地抽搐着。鸭子几个月前出了远门，苏勤现在连个说话的伴也没有。屋子里空空的，院子里也空空的，只剩下没有边际的等待。只有秀秧常来找他闲聊，带着自家收的玉米棒子、甜菜花、还有新鲜挤出来的牛奶，香滑可口极了，苏勤喝着，心里感到一丝丝暖意。秀秧身板皮实，会摘菜会砍柴，虽然有点黑，长得也不怎么好看，但论家务能耐，苏勤比她差远了。苏勤看着她里里外外忙碌着，觉得心里很踏实。

苏勤，鸭子出门那么久了，香菱有消息了吗？

苏勤，香菱长得什么模样？一定可好看了吧？和我说说呗~

苏勤，晚上天凉了，我去煮一壶热茶，你暖暖手。

苏勤在寂寥的深夜里梦见香菱，他想伸手触摸她清秀的脸庞，触摸她额前柔软的发丝，触摸她微笑时嘴角泛起的细小的褶皱，可他一伸手，香菱就慢慢消失了。他从梦中醒来，眼前只有一片白化化的月光洒满了窗台，苏勤忍不住抽泣起来。

有一天下午，香菱在镜子前梳头，蓦地发现自己额前有了一根白发，她赶忙拿了剪刀把白发剪掉，然后对着镜子微微发怔，那一瞬间，她似乎突然不记得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也不记得现在是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她听见不远处又传来那悠扬的笛声，她感到一阵晕眩，嚯地把门推开，径自朝着笛声走去…

苏勤听着秀秧劈柴传来的呲呲声，在大太阳底下，他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他知道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他才睡得扎实。醒来后，天色已经暗了，秀秧端上一杯新煮的茶，苏勤喝了一口，递给秀秧，秀秧也喝了一口…

苏勤惦念白鸭子，盼着它能快快回来。后来有一天晚上，在将睡未睡的时候，风轻轻地吹拂着他的脸庞，他好像感觉自己走进了另一个人的梦境里，在那个梦境里，他和香菱欢笑着在田野里奔跑，白鸭子拍打着翅膀嘎嘎地跟在后面…他知道，这是白鸭子的梦境…他的眼泪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