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大理】小大理

朋友外出云游，委托我住到她家帮忙照看狗娃，因为娃是我们家亲生的（我家小贱的女儿），责无旁贷，便带着小贱住了过去。

朋友家的小区在苍山脚下，非常美。房屋、草木都经过精心的规划，还有苍山上流下来的小溪从小区里穿过，抬头便是巍峨青峻的苍山，俯首便是碧波潋滟的洱海，任意一条小路都透着说不出的静逸。到了冬春时节，银杏和冬樱、春樱依序惊艳上场，花事之美不输大名鼎鼎的苍山、洱海。山上的视野极好，在屋顶可以俯眠整座大理古城。

大理有好几个这样依山而建的小区，景观极美，房价是大理市区的两倍，不过比起内地的一二线城市来说，可算是物美价廉。在此置产的多是喜欢大理的外地人，从小区里停的车牌就可以看出来。业主们大多像我的朋友一样，大部分时间在外地工作或者云游，一年之中只有极少的时间在这里住，甚至很多人买来放着等退休以后来住，所以小区里十分安静空旷。我每日出门遛狗五六次，从清晨到深夜，鲜少遇到人。有天早上遛狗的时候，远远地看到另一条认识的叫“墨水”的雪纳瑞跑过来，我惊喜地对狗娃说：“哎呀，墨水来了。”前面一个保安回过头来，再三向我确认是否在跟他讲话，因为目之所及所有的路上都看不到人。

因为是景观房，又是顶层，坐在家里拉开窗帘便可以看到洱海，在厨房洗菜做饭时一抬头便可以观苍山，这么舒适的环境本来是适合死宅的。可是，因为外面也没有人，我变得爱出门。因为没有人，我经常不穿内衣、不洗脸、不梳头，只拿着狗绳和纸巾便可以带着狗娃出门溜达许久。靛蓝如洗的天，轻袍缓带般的云，山与海之间，踱过那些美丽的房屋和路桥，享受着张爱玲所说的“没有人与人交接的场合”里“生命的欢悦”。

我总觉得，大理的房子都特别美丽，像是一个个小而美的容器，走出门外，小区又是一个略大的精美的容器，小区以外的世界，山海之间的大理坝子，又是一个更大的美丽的容器。有一天，我跟朋友旺财骑着电动车从苍山下来，整个坝子的风光尽收眼底，粗人旺财突然感慨道：我们能在这里住上这几年，是一种福分。我深以为然。尤其是这段时间我经常独自抱肩在楼顶看夜色中的洱海，以及山下燃起的烟花，更觉幸甚。

来云南之后，这还是第一次住小区房，也算是新鲜的体验。

在此之前，我们住的基本都是院子，因为本地的民房基本上都是院子。“小院生活”也是极美的，一般人来大理找房子的首选便是找院子。在四方的小天地里，支个躺椅把自己交给赤诚如火的高原阳光，脱了鞋把脚踩在小狗温热的肚皮上，一壶茶泡到天黑，佐着花香，坐看天上的流云和夜里满天的繁星，这是大理生活的标配。

比起小院生活来，楼房俨然又是另外一种趣味。

小院虽然有四墙，不过是虚虚地拢了一片小天地而已，本质上还是开放的，阳光风雨都来去自如，矮墙那边的人声狗吠，左邻右舍的饭菜香味，都是互通有无的，经常还有邻居家的一枝石榴或者小枣探到你家院墙里边来。楼房是360度全封闭的，闭上门，关上窗，外间的风雨人事，只要你不去看，一切都不存在，真正“躲进小楼成一统”。没有人知道你在家听歌还是痛哭，没有人知道你午饭吃的什么，没有人知道你在不在家里，或者是已经死在了家里。

住在小院里，邻居家里的声响和味道会不请自来，可是，你若想主动去探知什么，必须要去正式登门拜访走进人家的院子，否则便是徒劳。楼房看起来是全封闭的，却又有一部分是必须要开放给邻居的。朋友家的厨房向北，整面的落地玻璃，与对面楼遥遥相望，人在厨房做点什么，对面看的一清二楚，同样的，对面人家在阳台上的活动也都被我尽收眼底。

那户人家的阳台没有封，大喇喇地敞着，阳台上放着洗衣机和落地的晾衣架，还有一些杂物。临着阳台的这间房可能是儿童房，床上铺着五彩的卡通的图案，四周还有一圈紫红色的帐幔。女主人是个高大粗壮的妇人，总是穿着一身缎子睡衣，上衣玫红，下身粉红，头发随意地束在头顶，坐在阳台上的塑料小板凳上洗洗刷刷。有一天早上听到她训孩子“哭什么哭？你看谁家小孩不上幼儿园？”熟悉的东北大碴子味儿。探头一看，小女孩只穿了裤衩，光着大腿站在阳台上对着她妈抹眼泪，头上两只睡歪了的小辫子高高翘起表达愤怒。同样胖胖身材的男主人裸着上身从屋里走出来，侧身绕过母女俩拿了个拖把到水池边去淘洗。小女孩看他一眼，似有求助之意，未得到回应，哭得越发响了。

客厅这边向东的一户人家又是另外一番风景。他们家的阳台封了一半做成了一间小书房，全落地玻璃，屋顶也是玻璃的，一家老少各自手拿一本书占据一角，阳光里一坐就是一天，猫也跟主人一样，一趴一整天，毫不吝惜任时间淌过。没封的那一半阳台随意地种了些植物，并没有精心地打理，却也青翠可人，半壁江山的多肉长得肥厚喜庆。一屋子读书人，一只懒猫，一阳台的花木，背后是碧蓝长卷般的洱海，此番情景说是如诗如画也不为过。到了晚上，洱海已消失在夜色里，只有沿岸的路灯勾勒出它的简影，小书房和阳台也亮起了暖暖的灯，背景变成浩瀚壮阔的夜空，上面点缀着碎钻一样的星子，那又是另外一幅画面。我每天贪看对面人家的书房和阳台，让我想起“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这两户邻居是一对相映成趣的组合，生活与理想，苟且与远方，诗书与日常，这是大理才能常见的对照。

在大理，像东邻那样宅在美丽的房子里，诗书猫狗为伴，这种看起来像是漫画里的生活实则是一种常态，大部分大理移民都在这样过着日子，倒是像北邻那样粗糙的世俗生活成了小众。可是跳出大理移民这个小圈子来看，绝大部分的大理人都在过着后一种生活，前一种才是小众，若是跳出大理放眼全国来看，东邻这种人家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可是，幸好有大理，虽然它小，但是，对于这世界上恋慕这种生活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