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是江庄的名人。
要说那么大点的小村子,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之间没有不认识之理,还分什么名人普通人?
但是三爷真的是名人,因为江庄四邻八乡的人,凡是一提起江庄,都忍不住抹嘴咂舌,说:江庄那江三爷,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说到这儿,您是不是觉得三爷一定长得五大三粗,赛张飞胜李逵?其实三爷很瘦,瘦得如同麻竿一般,什么样子的衣服穿到他身上,都是晃荡晃荡的,显得特飘。人瘦,脸还黄,面若金纸。若非偶然从双眼中闪现出来的目光如炬,三爷给人的感觉就四个字:弱不禁风。
然而三爷的行事,却是与他的外表大相径庭。
开蒙时,他大让他进学堂读书,他死活都不肯。他大请两三个成年人押着扳着把他按到学堂的课桌前,手刚一松,他便跟个猴子一般,嗖的一下就蹿了出去。
众人告知大奶奶,大奶奶莞尔一笑说,他就是个撞山倒,读不了书的,由他去吧。
是了,三爷是活神仙大奶奶第三个孙子,独行侠江世宝的三儿子。这一家子,还真都不是凡人。
大家伙儿见大奶奶都这般说了,再无人赶鸭子上架,不过三爷撞山倒的名字却叫了开来。而三爷后来的种种表现,也让江庄人对大奶奶越发佩服的五体投地:江三还真是撞山倒。
为什么这么说呢,您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了。
三爷人是瘦,可蛮力不小。十几岁时有外村几个壮汉欺负三爷的大哥,三爷正好看到了,一个箭步跨过去,轻松跃上那人脖子上,猛一通胖揍,打的那家伙一迭声恳求好汉饶命。
其他几个呢,开始好像被眼前突如其来的事情吓傻了,都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后来,等三爷一纵身从那人身上跳下来,得意洋洋问他们还敢不敢欺负他大哥的时候,几个壮汉一看是个小毛孩子,又羞又气,立刻要教训他一顿给挨打的那位出气。可是无论他们怎么出招,非但近不了三爷的身,反而时不时被三爷从屁股后面踹个狗吃屎,最后不得不集体求饶。三爷一副绿林好汉的腔调道:
你们几个蟊贼给小爷我听着,我是你江三爷。从今以后再敢犯我江庄,欺负我兄弟,别怪小爷我扒了你们的皮!
那几个家伙一个劲儿说自己是狗眼不识泰山,不该冒犯三爷,最后灰溜溜离开了江庄。三爷的大哥后来把事情说给江庄人听,很是有人不相信这是真的。三爷说,不服咱们就来比试比试,掰个手腕。结果,村里有两把刷子的壮小伙儿挨个上去和三爷掰手腕,最久的没撑一袋烟功夫。
三爷大哥家当年修葺房屋,他大嫂说,别的都不是问题了,就是少了块可以当门坎的石头。三爷说:大嫂你莫急,这事儿交给我。
第二天,三爷扛着一块长约八十公分,宽高约三十公分的条形大青石,送到大哥家。绕是三九天气,也把三爷累的满头是汗。
大嫂问东西哪来的,三爷说,去年扒河工的时候就看到了,当时还寻思这玩意儿合适做门坎,您昨天一说,我马上想起来了。
大嫂一听,眼泪哗就下来了,连声说着:要死要死,这要把你给累出一头来,你大嫂我就是老江家的罪人了。
原来,三爷说的扒河工的地方,离江庄还有四五里路。这块大青石足足有三四百斤,三爷楞就这么给扛回来了!
三爷却轻松:大嫂,就我这身板,哪儿能说累着就累着?
大嫂破啼为笑:还好意思说你那身板,瘦得跟秸秆差不多。
三爷挠挠头说:瘦是瘦,但咱这可都是精骨肉。
三爷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却心灵手巧。
那时候江庄全村老少的头发都指着一个外村的老头来给理。但老头也是走街串户,有时候要过很久才又到江庄。江庄人常说,要是我们庄上能有个剃头匠,他全年的吃喝我们就都包了也中。
这话说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三爷上心了。一拍胸口,说:
这有什么难的,等下回老头再来剃头,我就在边上瞅着,保证学会。
果然,等那老头来了以后,全村人排队等着理发,就三爷一个人尾随着那老头从头看到尾。待老头走了后,三爷说:
从今以后剃头的事情我包了。
江庄人担心三爷剃不好,三爷说,我先剃我自己的给你们看看。
第二天就跑到供销社买回了剃头用的推子剪刀等,真就把自己的头发给剃了,而且很是中规中矩,全村人无不称奇。
从此以后,三爷又多了一个称谓:剃头匠。
三爷性促狭,有时候故意给庄上那些半大的孩子剃个阴阳头,等孩子父母找上门来笑骂,才又笑嘻嘻的把那一半给剃了,乐此不疲。
三爷大哥家的小儿子,一被逗就生气,一生气就哭就骂,跳着脚跑回家告状。三爷也不喊了,直接就他妈说:
我妈你看狗日的剃头匠,又跟我头剃成这样。
三爷往往跟在他身后也进了门,听到小侄子骂也不以为忤,还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弄得他大嫂哭笑不得,总不免唠叨:
你个剃头匠,驴年马月才能成人?
三爷还有个绝活儿,吹唢呐。别看三爷一个大字不识,认不了谱。但是再复杂的歌曲,只要让他听上一遍,立马就能用唢呐把它给吹奏出来,还更有韵味。
三爷晚饭后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搬把椅子往他家门口一坐,举起唢呐旁若无人的吹。吹到兴起时,猛的从椅子上立了起来,时而前倾时而后仰,把个身体随着唢呐的节奏拗过来拗过去,摇摆不停。
有一回,三爷照例又坐在家门口吹《百鸟朝凤》。结果不一会儿,他家屋顶上、周围的树上,愣是落满了各种鸟儿,有的甚至是平常极少看到的。直到三爷一曲终了,那些鸟儿拍拍翅膀,绕三爷家屋顶飞三圈,才各自散了。
那时候,谁家有红白喜事,往往都喜欢请一班吹鼓手到家里热闹一番,三爷是首选人物。谁家要是请不到三爷,那是很没有面子的事情。
每逢此时,江庄人总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说:你说这个撞山倒,还就真的是个香饽饽!
是不是香饽饽,三爷其实并不在乎。但三爷这辈子,确实活的滋润,活的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