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小说菜园子
初夏时节，天气微凉。缓缓升起的下弦月，把群山照映出朦朦胧胧的样子，山村一片静谧、安详。查完宿，林小雷逃一般地离开那间混杂着脚臭味、汗臭味、食物残留味的学生寝室，穿过篮球场，径直往校门口的小桥走去。
柳林小学位于柳林村入口处，柳林河自东而来，把学校和对岸的大柳公路分割开。校园依山傍河，南面临河一幢三层教学楼，西面背水一溜青砖青瓦学生宿舍和食堂用房，北面靠山一栋两层老式青砖青瓦教师宿办楼，中间围着一个长方形的篮球场，东面完全敞开，整体呈凹型。学校没有校门，一座宽不够三米、长不足六米的平板钢筋水泥小桥连着大柳公路和校园入口，经过小桥就算进了校园。
河风徐徐，沁人心脾。林小雷走上小桥，缩缩脖子，顺手拉起夹克衫的拉链。他像往常那样，走到桥中间的位置，面朝柳林河上游方向，静静地趴在粗钢管焊接而成的桥栏杆上。皎洁的月光下，柳林河缓缓流淌，河水撞击岩石，溅起朵朵浪花，在微光下闪烁出萤火虫般的点点波光，把整条河都装扮得生动了起来。
林小雷无心欣赏眼前景致，弓着身子定定地趴在桥栏杆上，任两种不同声音在脑袋里激烈“碰撞”。一种声音说：“宁为鸡头，不做凤尾。你年纪轻轻当上学校中层干部，再好好干两年，谋个校长位子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何必从头再来？”另一种声音说：“当老师是挺好，平时忙点儿，放假一身轻，满打满算一年上九个来月的班。但是你考虑过没有，这种按部就班的日子要过几十年，一眼就能望穿头。相比之下，行政单位路子宽得多，只要你肯学肯钻，指不定哪天就能成个“人物”。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儿？”
两种声音都有道理，也都符合实际情况。林小雷想得脑仁发痛、心乱如麻，难以决断。正焦躁着，突然听到操场方向有人在喊：“林主任，快过来，你的电话。”
林小雷侧过头，隐约看见校长刘发青站在篮球场边的台阶上，连忙答应一声：“诶！刘校长，来了。”
见林小雷转身往过来，刘校长接着说：“我以为你睡下了，结果找一圈没找到，原来是躲这儿来了。怎么？想老婆了？正好，你夫人来电话，快去接吧！”
林小雷明白刘校长话里所指，不想他误会，边走边说：“‘种子’都已经点下了，还有啥不放心的？我是刚才查完宿出来，看月色挺好，转到桥上看夜景去了。”说罢，一头钻进教师宿办楼的拱形门洞，穿过过道，然后左转，走进刘校长那件熟悉的宿舍兼办公室。
十五瓦的电灯泡发出亮黄色光芒，把小小的校长室照得亮亮堂堂。林小雷走近靠窗的办公桌，抬手拿起仰躺的电话听筒，轻轻放在耳边：“喂？”
字音未落，一个混杂着啜泣的女声传入耳膜：“小雷，孩子这两天踢腾得厉害。我害怕，你有空回来一趟吧！呜呜呜……”
一听是孩子的事儿，林小雷着急了，连忙安慰：“媳妇儿，别怕！别怕！有我呢！你慢慢说，是不是出啥事儿了。”
电话那头的啜泣声变成了哭声：“呜呜呜，等出事儿了，你就别回来了！你们学校那破电话，老也打不通……呜呜呜，说得好听！有你！隔那么远，能指望上啥？”
林小雷暗自惭愧，不好辩解，继续安慰着：“媳妇儿，怀孕的女人‘火焰低’，怕黑，我理解。你别哭了，对孩子不好的。这样吧，我请个假，今晚上赶回来回来陪你。好不好？”
“这大半夜的，等你回来都啥时候了？还是……嘟嘟嘟……”信号突然中断。“喂！喂！喂！”连喊几声，又回拨好几次，电话始终处于忙音状态。林小雷一阵火起，恨不得摔了它。
这是个无线电话，以前装在教学楼会议室里的时候还算畅通，奈何个别老师不自觉，有事儿没事儿“煲电话粥”，那话费就蹭蹭蹭地长。看看不是个事儿，校长安排总务主任买来专用木匣锁住电话主机，谁要打电话，得找总务主任才行。
本以为这招挺好使，谁料，铁锁锁“君子”、锁不住“小人”，有“脑洞清奇”的人想出“高招”，他们用电话挂断按钮模仿发无线电报的节奏拨号，也能打通电话。“踢翻狗食盆，一个都吃不成”。一气之下，校长干脆找人把那电话机挪到自己屋里，这才刹住乱打电话的“歪风”。
电话机挪了位置，那无线信号似乎也跟着懒散了，为打一个电话，常常得连着拨N次，才能听到“嘟~嘟~嘟~”的连接声。从此以后，没有大事儿、急事儿，大家再懒得去碰那电话。也难怪，学校建在村子最低的位置，周围高山环绕，无线信号本来就弱，天线从相对开阔的教学楼窗外挪到山崖下的教职工宿舍窗外以后，信号就更弱了。为这事儿，老师们常开玩笑：“信号在路上来了，别着急，等一下就到。”
电话不畅还是其次，关键在于，方圆十几公里，就这一部“救命电话”。没了它，整个学校甚至小半个村子都会与外界中断联络，试想一下，谁要弄坏了这“宝贝疙瘩”，大家还不跟他急？林小雷平复一下心情，啪嗒一声，把电话重重挂回原位，转身出门，向楼外走去。
刘校长还在篮球场上转圈圈，见林小雷从宿舍楼门洞里钻出来，关心地问一句：“怎么样？家里没啥事吧？”
“媳妇儿来的电话，刚说两句，掉线了。”
“哎呀！这电话确实老火。用它的时候吧，它调皮；不用它的时候吧，又还行。要能换个程控电话，就方便了。”
林小雷没心思听这些陈词滥调，连忙岔开话题：“刘校长，我想请个假，回趟家。刚才媳妇儿情绪不太好，她大着肚子，我怕出事儿。”
一听是这情况，刘校长不敢马虎，连声说“行行行，你回去吧，明天的课我帮你顶。”
“那谢谢您了！我争取早去早回。”林小雷拔脚欲走。
“诶，莫慌。”刘校长叫住林小雷，接着说：“林主任，咱俩搭班子也快两年了，我一直把你当工作中的好搭档、生活上的好兄弟。你别怪老哥说话直啊！你和吕老师一起走到今天不容易，我真心替你们高兴。可是啊，这一年半载的，我观察你们小夫妻有点别别扭扭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吕老师是个城里姑娘，嫁给你图啥？还不就是因为看上了你这个人，凭这一点，你就该哄着她、让着她一点，对吧？”
“您说的对！我媳妇儿是有点娇气，这怀了孕以后，脾气更是见长。您放心，我会让着她，把事情处理好的。”林小雷不想再纠缠，思谋着就此打住。
“看看，还是没听进老哥哥的话。你是男人，体会不到女人怀孕的辛苦。我是过来人，劝你一句，回家好好表现，最好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把媳妇哄服帖了再回来上班，这样对大人、对孩子都好。”刘校长正色道。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谢谢您啊！我收拾东西去了。”林小雷满口答应。
“去吧，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好的，我先走了。”林小雷不再耽搁，连忙转身上楼拿摩托车钥匙。收拾利索，下楼，推车，发车，热车，加油，启动……林小雷熟练地做完一整套动作，骑行穿过小桥，转上大柳公路，乘着朦胧夜色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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