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寒

天气就这么一下子凉了,毫无征兆。其实几天前温度也降过一次,我把毛衣穿上,温度立马又升了回来,继续夏天的余热。

这回降温,比之前的要生猛了些许。我宅在宿舍,刚开始光脚穿着凉拖,不一会忍不住穿上厚袜子,不一会又忍不住穿上球鞋,不一会双腿也顿感微寒,到此可是止住了,毕竟尚未到加秋裤的日子。

秋裤在家乡被称为棉毛裤,长久求学在外的我不得不入乡随俗,被动或主动地接受着异乡文化的洗礼。不光文化,这里的气候也与家乡大相径庭,好在并不难适应,坏在每次回家反而略感不适。

寒冷总是高调地伴着冰雨来的。俗话说“一阵秋雨一阵凉”,我搞不清眼下的这场雨到底算不算得上名正言顺的“秋雨”,现在的秋一年比一年羞涩,匿夏天与冬天的影子里,时不时探一下脑袋,倏地就缩了回去,当你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它又冷不丁蹿出来朝你脖子吹口冷气,还没等你看清它的真面目,就已被寒冬一口气淹没了。

即便如此,我愿把今天定义为秋里的一天,两三阵雨在宿舍后的花坛里淋了一地落叶,让我窥见秋的衣角。

我急冲冲拍下这片景色,仿佛一年仅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即便它来得不合时宜。不合时宜是因为我身边暂时没有一双像样的鞋子,唯一的这双球鞋脚尖漏水,赶到教室,脚趾浸在麻木的冰冷中,因有袜子包裹,这份冰冷变得愈加粘稠。

我愤然离开教室,一个劲跑回宿舍,脱掉鞋,换上今天的第三双袜子,却只能穿上那双伴了我四年“摇摇欲裂”的凉拖,寒意从脚趾转至脚跟,再渐渐向上蔓延。

我原是个不惧寒冷的人,若不是本科期间经历的两次手术,大不会在意这初来乍到的微寒。毕竟真正的冬天还未到来,往后的日子更加寒冷,我的心灵必须比以往更加不惧严寒,方能弥补体质的缺陷。

生活改变了我的体质,也改变了其他一些东西。此时的我愿把自己比作一棵不滞成长的树,剔除那些随四季更迭、风霜变化的枝枝叶叶,我把自己的树干抽出来,看看它,发现它变得歪歪曲曲,表层的皮也苍老了许多,部分地方已被虫蛀、疮痍斑斑。那是我的好奇的根伸展到了不该去的地方,吸到了毒素。溃烂的根须可以断除,受伤的树干却无法痊愈,便只能拼尽全力让自己长得枝繁叶茂,以遮掩这些不堪的伤口。

可我毕竟是个乐观的人,树干不论曾如何扭曲,毕竟它始终朝天生长。为此我欣慰不已。记忆力较差的我甚至会记不起树干上某些伤痕的成因,这算是好事,可以将不愉快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然而作为代价,我也会忘记自己曾经那些引以为傲的思想与心境。

偶尔翻看起几年前与朋友们的聊天记录,有些细节历历在目,有些观点却毫无印象,如今再看或是已然无法认同,或是一拍脑袋感慨现在为何丢了这样的想法;阅读从前自己写下的文字,仿佛在旁观他人的思想与心境,而现在写下的文字,日后的自己读来大抵也是此种感觉吧!

只好时不时停下脚步,一遍遍咀嚼往日的文章,以免淡忘了曾经的自己。那些被自己遗忘的过去,深深刻在我的年轮里。我观赏着自己的枝叶,不知它们为何长成此般形态,答案其实就在年轮里。

好在即便忘记了一切,我也依然记得自己是一棵树,不是藤蔓,树当朝天生长,即使偶遇风雨,偶有歪曲。

捧读着王月鹏的散文集《怀着怕和爱》,疑惑当时的自己怎会喜欢上这样的文字。王月鹏不是一个知名的作家,几年前我偶在一本杂志上邂逅他的一篇文章,对其文风无比欣赏,便淘了一本文集,许是阅读速度慢,排着队的书又多,到了今年才将它翻开,却已变得不再欣赏如初。

即便如此,我依然看得津津有味,至少在思想或情感上遇到了些许共鸣。我和他一样,珍爱着自己的文字,怀揣一支笔,在喧嚣的日常中躲进一方静隅,悄悄与自己对话,与世界对话。

他每离开一个地方,便烧毁自己的文字,我为此感到痛惜,因着想法的不同,我至今仍怀想着小学时丢失的那些作品。或许小学里稚嫩的文字毫无深刻的思想可言,却也刻在年轮之中,年复一年之后反而成为了最老成的部分。

王月鹏成为了作家,身边也少不了志同道合的文学爱好者,这是我最羡慕的地方。他的一个朋友搞了多年的文学却从未有发表文章的机会,“他渴盼那样的一天,他相信靠诚恳一贯的劳作终会迎来那样的一天。”读到这里就像读到了自己,我又何尝不渴盼着那样的一天呢?不为名利,不为虚荣,无非仅想让自己苦心写下的文字被更多人知晓和认可而已。

至此我似乎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自己,若干年前的我尚倔强地认为文字只需自己去认可,为自己而写,王月鹏也如此地说。确也应如此,一个写作者的笔杆倘若偏离了作者本真的思绪,写出来的文字只是瓶瓶罐罐堆砌起来的假山,或有其表,断无其里。

我写着的,也依然是忠于自己的文字,即使无人问津,自己也必然欣赏一生。年龄会改变我的心态,但改变不了我对自己笔下文字的喜爱。我愿一生笔耕不辍。

然而我毕竟不比王月鹏的朋友那般虔诚,只称成为作家是自己的一个心愿——小小的心愿,实现了便收获喜悦,实现不了也不影响生活的正轨,进退自如,不失颜面——待文学也是业余中的业余,大量的时间都耗在忙碌与偷闲之中,笔锋渐钝。身周那些原本与我一同潇洒挥毫的朋友们,或是离去,或是匆忙,不再认真执笔,哪怕是曾经为我所钦佩、所追赶者。

看到他们,除了感到微冷的孤寂,还似看到了自己的未来。留在校园的日子不多了,工作后,我恐再无这样些自由的时间,在白天精力被榨干后,夜里怕只剩让身体得到休息的心思,偶有灵思乍现,也无法下笔成文。待到那时,文字彻底从我所处的圈子里消失,倒可不再寂寞了,只是,在我看似活蹦乱跳的身躯里,也仅剩一个紊乱的杂草丛生的灵魂。

合上散文集时,我脱去袜子,撩起裤管,下楼买个汉堡充饥,准备脚脚踩在雨里,认真感受这份刹那间的寒冷,却不料秋雨早已消停,地面干得差不多了。忘了,这里是西安,气候干燥,不似家乡。


2013年10月16日 西安

刹那寒_第1张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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