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太奶奶

白云苍狗，瞬息烟云，在你不足百岁的最后生命岁月里，你变得神经兮兮，诡谲可爱，我们常常被你弄得又可气又可笑，我们打笑说你患了老年痴呆，可是啊，你只是变回了小朋友，些许自话，些许打骂。我仍然记得早些年你能自己一个人去河边洗衣服，一个人做饭洗碗，手腕的力气很大，还能打不听话的小孩。

爷爷躺在藤椅上看电视，外面打牌声音大关着门，而你突然以为我们把爷爷关起来了，不给他吃东西，不给他喝水，我们说你又老糊涂了，你硬是要把他放出来，还执意去端水给他喝，踉踉跄跄，你气得嚷嚷，一直流眼泪，显得无依无靠。

爷爷脾气大，总对你不耐烦。爷爷长得最像太爷爷，你总把爷爷认成太爷爷。这些年都是奶奶在伺候你，你总管奶奶叫妈。你总说要回家，整天都有在打包东西，旧布鞋旧棉袄旧瓷杯你都会一一捆起。你总会神秘兮兮地悄悄跟我说，女里，我来走，我回万家去，你来带我去，走啦。有时没看住，你也会一个人偷偷走掉，踽踽独行。也幸好你在乡下，没有纵横的车辆，无需挂身份牌，多的是眼熟人，每回你没走多远，就总会有人告诉我们或送你回来。

你经常会笑嘻嘻地掬着手，对打牌的人嘿嘿笑，时不时说着话，叫人家回家吃饭去。那会儿，你精神劲儿还特别好，却不小心跌倒，你脸色发白，紧拧眉头，沟壑般的皱纹里夹着一层一层冷汗，表情扭曲，右手再也提不起来打小孩了。你的手背肿得老高，被你打过的小萱萱轻轻给你擦碘伏，用稚嫩的童音问你疼不疼。一个是最老一辈的耄耋，一个是最小一辈的孩子。

你会哎呀呀地叫着疼，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我们都没办法，你年龄太大，做不了手术。你好像灵光乍现，突然意识清醒，躺在床上对奶奶说，麻烦你了。奶奶说，那我就来喂。

太奶奶离世的前几天，都是奶奶陪着她睡觉，照顾起居，衣食周全。像世间所有的婆媳关系一样，太奶奶和奶奶也有嫌隙，我只能说，一心向佛，年70的奶奶，给予了她现世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照顾。

每个人都是孤独离世，并不像《恋恋笔记本》那般温存完满，对于太奶奶来说，在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乡下寂静离世，也无疑是一种归属和幸福。我终于明白，除了新年有一种能召唤所有亲人放下一切回来的永恒力量，对亲人的礼葬更是最崇高至敬的缅怀。我回来的时候，乡下的油菜都开了花。

一个世纪，五世同堂。愿你能变成星星，去路平安，隧道光明。2016-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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