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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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秋成雨季。天天雨如丝,如线,裹着长街与乡田。

五六辆小手扶拖拉机开始聚拢,向着东方医院门诊楼前的过道。那里走廊宽长,台阶多平,是街头过夜人的首选和向往。多年来都如此。

车上都盖着塑料布,用麻绳刹着。车斗里是苹果,怕雨淋水浸。洛宁的果农秋末冬初散布在古城叫卖苹果,成了必然上演的街景。

洛宁哪里的?东宋乡的。

种了多少?二三十亩。

这一车拉多少?一千四五百斤。

一斤能卖三四块吧?哪里,一块多也卖不动,人家还搞价。

这一车得几天卖?十来天了还没卖完,你看车上剩的。城管撵得很紧,这几天过节放假,稍微松些。

家里还有吗?多着呢。

这是我和其中一个老兄的对话。他边说边抖开他的铺盖卷,坐下,点上一支烟。

不用深谈了。多年来这样的情况我早已熟悉。很晚的深夜,很早的清晨,你从他们身边走过,雨打遮棚,凉气入侵,你看见他们翻翻身,把被子裹得更紧。身边散乱的鞋子上是泥土或者泥泞,各色的被子一团一团。

塞外宿营的兵士也是这样的吗?

已经不用再述说他们的艰难,还有他们的笑对生活,并不抱怨。我站着,另一个老兄说这卖苹果卖算到最后算算其实几乎不挣钱,但好歹赔不了。这些年摸住了教训,不能再走远乡下南方。男的去了媳妇在家不保险,女的去了一般不回头,跟着别人的男的飞高走远,家里娃再也见不到妈,爷奶七八十岁从头熬人,田间干活尽老幼……

这也是老话题,现实没能改变地持续着。这多年,我害怕进深山,不敢正视那些孩童的眼神,怕他们拉着衣襟不让走。他们家门口贫困的牌子已经摘掉,孩子眉头的疙瘩一点也没变小……

我说老哥们不容易。我说的时候心里当然满是同情。他们笑着回问我:“老弟,你容易吗?”

我真不能回答。他们不知道,只有我知道。这医院的八楼住着我的姐姐,十五楼住着我的哥哥,不远的村里躺着我八十多岁的老父,远处上大学的女儿总在翘首以盼。我悯农,我有资格吗?我可怜别人,也许我也是该被可怜的对象吧!

他们其中一个说我:“都不容易。就像你,快十一点了还急匆匆走在街上,还下着雨,你一定心里有事不能安歇,要不你早坐在被窝看电视了。是吗,老弟?”

我用沉默表示肯定。我问:“老兄,你几个孩子?他们做什么呢?”

他回答。一个熟悉的名字进入我的耳中。我不认识,但他的文字却不陌生。

他几乎天天都在写着对领导的歌颂,那报纸的通讯作者里他是常客。他把形势看得很清,跟得很紧。

我正在唏嘘。他不知道我的意思,继续说:“他毕业十多年了,在县政府帮差,没有编制。现在工资也只有一千二,还不够自己花。谈了不少的朋友,但你知道现在的女孩只讲实惠,哪里会看得上那几个不中用不值钱的文字,一个也没留住。我东拆西借在县城给他按揭了一套房子,现在还是毛坯,等着今年秋庄稼收了装修,可你知道咱这儿的收成……我和他妈愁死了……”他顺势拨拉了一下头发,在夜色里我哪能看得清?

异乡凉夜街头的父亲,操笔摇旗鼓噪的孩子。这孩子,他问过自己的心吗?他细细审视过他的笔吗?

我正想说为何不让他辞了那可恨的差使,摔了那可憎的笔头,他们已经哈欠连天了。把说到嘴边的话咽下,我挥手和他们再见。我只能祝福他们在这个不见月亮的中秋之夜不会寒冷,斜下的雨不要打湿他们的被子。

103路公交到站,我得上车了。我的儿子在家里等我,我不回去他睡不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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