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奔波一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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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2017年的四月，我在离地面一万多英尺的飞机上泪眼朦胧，十年了，您长眠于故土已经十年了，我常常无法想象，这十年我们是如何度过没有您的岁月。就这么一想，泪就无声地滑下，很多的瞬间把我裹挟。

那是2007年的五月，那时候我上班尚不足一年，那一晚突闻您去了的噩耗，第二天我就长途奔波坐上了飞机，同样的泪眼朦胧，同样无法释然的沉重，我从近四千公里的他乡赶着去送您最后一程。

我想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懂得，“子欲养而亲不待”是一种怎样的沉重和遗憾。这一生我所承受您给予的万千恩惠再也无法报答，这一生，您居然没有吃过任何我买的东西穿过任何我买的衣服，也从此就再也听不到我们的呼喊。十年来，我常常无端地想起，像是藏在心里某个角落永远无法释怀的痛。也许我宁愿从小到大没有那些美好的回忆，也许只有从来没有拥有过才会更轻松地磨灭对一个人的记忆吧。

我记得下葬的那一天，我看着黄土一铲一铲把棺材掩埋泣不成声，我在旁边坐了很久，人的一生何其短暂，生命何其脆弱。谁曾想，四十多岁就成为鳏夫的您，三十年来一个人拉扯七个孩子成家立业，却会因为自己的病痛不想连累子女而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一辈子要强，一辈子勤勤恳恳，一辈子光明磊落，一辈子万事不求人，一辈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辈子只问耕耘不问收获，这就是您，我的外公。

从小到大有很多次，我们还没起床，您已经走了几十里山路到了我们家，有时候是几个西瓜一袋红薯，有时候是一担土柚，有时候是一些野批把自己做的豆腐，有时候是花生辣椒，您常常来不及喝一口水就又准备走几十里的山路回家......不知道小时候我们有多盼着您来，您一来我们的嘴巴就解了馋。有时候碰上地里不太忙您也会留下来小住几日，可您也总闲不住，不是修整我们家锄头一类的农具，就是绑扫把修家里桌椅，一刻也闲不住。

后来我到外地上大学一年也就过年的时候回来见见您，您知道我爱吃红薯，就挑出来几个大红薯高高地挂在墙上等着我们回来吃，那一年小表妹哭叫着要吃那红薯您硬是没有同意，我知道您不是偏爱谁，您只是记得我不常回来唯恐遗漏了我。那年过年的时候，我看到那两个红薯在墙上招摇地挂着像是无声的宣言，那一刻我就吃着您削了皮的生红薯感觉那是世界上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后来这么多年，再也没有人给我留过自己亲手种的红薯。

对待一个人的感情，最后都落到了那样的点点滴滴，哪一刻想起来就像关不住的阀门，任由它波涛汹涌，最后成为一道魔障。

当我想起来这是您的十年之祭，我知道我不回去就迈不过去自己这道坎，于是我像十年前那样只身一人义无反顾跨越几千公里只为给您上一炷香。

我不知道九泉之下的您是否能感知这一切，可我明明感觉到您就我们身边。那一天，三舅妈准备了一桌的好饭，我正对着您的遗像而坐，我抬头看着您的眼睛，仿佛听见您在说话。

这一生没有岁月可以回头，可我仍然希望余生里可以尽自己的方式去弥补这所有的亏欠。走一走那样熟悉的山路，看一看那样秀美的山河，感知那些属于您的味道，仿佛您不曾离去——

我常常遗憾工作的第一年没能回家过年，所以我和您之间甚至没有一个告别就再也不能相见。没有人可以理解我，就像我自己有时候也无法理解那些排山倒海的心绪，我只有回来静静地注视，虔诚地敬上一炷香，才能平静下来，哪怕是几千公里长途奔波也无所谓。

有些记忆就像烙印，永远无法磨灭，有些人无论是否逝去，永远都住在心里。那些无法淡去的感情里有尊敬、敬佩、心疼、想念、愧疚、遗憾、保佑、展望......

千里奔波一炷香，这算得了什么？常常会假象一下，倘若您尚健在，带您到处走走，吃吃没吃过的好东西该有多圆满，只可惜您把关爱给了我们同时把遗憾也留给了我们，于是我们只能在风中烧一把纸钱敬一炷香祈愿另一个世界的您能有钱花有好日子过。

告别，又一次奔向远方，在高空中继续这样无休止的怀念，我的外公，倘若您泉下有知，我祈愿您不再受病痛的折磨，有人陪您吃肉有人和您聊天，倘若您真的可以保佑后人，我希望您保佑这一大家子大大小小所有的晚辈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每个人都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再见，再也不见，再见，下次再回来上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