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因为不想把青春消磨在江枫的温床上,而出来寻觅,可是不曾料她却把青春消磨在了“包身工”一般老板罐封的厂子里。如果说她和其他姐妹真的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便是她宁愿舍去金钱而换取空间和时间,而其他姐妹却会为了金钱而舍去空间和时间。叶枚为了能在在空间上实现自我的感觉,就在厂子后面的房屋出租村,租下了一间小屋。小屋的隔壁住着几个卖甘蔗水果的湖南妹,叶枚偶尔同她们说说笑笑,很是开心。
为了节省时间,叶枚思考很久,改变了原来的组装程序,她意料中的生产效率是提上去了,可是意想中的劳动时间却没有减少,相反的老板却在此基础上加大了劳动强度。叶枚被提升为车间副主管,叶枚在“适得其反”之余,也许这算是不算安慰的安慰。与此同时,原来的副主管变成了主管,而原来的主管也变成了刘经理。 一天上午下班后,叶枚感到太累,就用胳膊支在流水线上托住头,闭上眼睛,想稍坐一会儿才走,这时一个人就从后面抱住了她,她回头一看,却是刘经理。她又气愤,又恶心,就奋力挣开了他。
“刘经理,你干什么?请你自重!”叶枚火了。
“怎么?叶枚,你升了职也不谢谢我?”
“怎么谢?”叶枚面无表情,她想说“我升职全靠全我自己的努力”, 可是话到嘴边却成了:“改天我请你吃饭?”
“我喜欢吃的是‘人’……可不是吃饭哟!”他说着一双淫淫的眼睛就直往她的胸上瞟。
“是吗?喜欢吃人?”叶枚傲兀地看着他,冷笑着点了点头说,“好,不错! 回家吃你女儿去吧!”叶枚说完转身就走。
他拦住了她,托住了她的下巴:“好吧,我刘某人向来不喜欢霸王硬上弓,不过──你给我记住:只要你还呆在这个厂子里,我想怎么治死你,就怎么治死你!”
“你──”
“你什么?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罢,他走了,并且还狞笑着。
她无力地扒倒在了流水线上,欲哭无泪。
为了保持自己的“猪猡”地位,而不至于象上次那样,被人屁股一拍就炒了鱿鱼,又加之担忧着刘经理的刁难,叶枚每天工作得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与不满。厂子里的生活一成不变,叶枚也逐渐被磨炼得像机器一般,她每天除了:工作──挣钱;挣钱──工作外,意念里就只剩哀愁,但哀愁什么,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仿佛已经麻木,故乡她巳不再思念,乡音她也渐巳遗忘,直到一桩悲剧的发生,才深深地振憾了她。那个曾在第一天帮助过她搬运纸箱的四川妹,叶枚总爱叫她作“甜妞”的田妞,却无端地失去了一个大拇指,本来这个大拇指是可以保住的,但是却没有保住。
事情是这样的:田妞在组装玻璃灯罩时,不小心将灯罩从流水线上弄翻打碎在地,这时恰巧刘经理经过,田妞心里一时害怕紧张,忙弯腰去捡,慌张中却不慎划破了拇指,组长见她手流了血,便去办公室拿了两张“创可贴”给她贴了(创可贴,办公室里是常备的)。起初叶枚不知道这件事,叶枚知道后便要她请假,她不肯,因为请假不仅没有工资,还没有全勤奖。又过了几日,田妞的手指非但没有好转,却反而发了炎肿胀起来,当时田妞没有向叶枚说,叶枚也没有在意,因为灯饰厂老和玻璃打交道,弄伤手,是常有的事,叶枚的手就曾不止一次地给玻璃划破过,也都没什么大碍,所以这次田妞的事,叶枚也就给疏忽了。日子稍久,田妞的手指肿得老高老大,漫延至整个手臂,动也不能动,她这才开始着慌,开始请假,可偏巧那阶段正逢厂子里赶货,请假须经经理同意方可。也许是刘经理对弄伤手指的事习以为常,认为那根本就不算是一回事,也许是他认为那另外的一只手也还能做,也许是出于对叶枚的报复,他决不准假。叶枚和他顶撞争执了一番,结果是当着同事,当着员工,刘经理猛拍桌子,发出狼嚎,叶枚只得忍泪难堪而下。
货没有赶完,田妞却晕倒在车间,被送去医院,医生平静诊断:截去拇指。
“什么?”一时间,叶枚噤若寒蝉。
面对金钱和田妞,面对经理和权势,叶枚又一次困惑:有谁不是娘生父母养?又有谁天生就是合该受罪的命?为什么有的人偏就失去了他的良知和人性?田妞回家了,厂方赔了她三千元钱。叶枚去车站送她,给了她一千元,她含着泪,却依然是甜甜的笑意。面对她甜甜的笑意,叶枚却直想哭,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泪,她扭转了头,当她确信自己巳控制住了眼泪时,猛回头,田妞脸上的笑意却不见了,有着的只是无限悲戚,她发现叶枚扭回了头,便慌忙又挤出了笑,这笑──倒比哭更令人心痛,一时间叶枚是再也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枚姐──”田妞哇地一声抱住了她泣不成声,“枚姐,你别哭了,我、我不就是少了个手指吗?又没有要命?现在我就要回家了,等回到了家,我爸我妈就会疼我爱我护着我,再也不会让我出来打工了,这有什么不好呢?其实我应该高兴才对,不就是一个手指吗?”
“不就是一个手指吗?又没有要命?”田妞的话使得叶枚生起了无尽的悲哀,她不禁就记了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里的一句话“赋敛之毒有甚于蛇者夫? ”,难道说在田妞的心里打工比失去一个手指还要可怕、还要痛苦、还要凄惨?要不她怎么会宁愿失去一个手指,而不愿意继续打工呢?可怜的田妞啊!也许在她的心里她只知道死是最可怕的,却不知道有种生比死还要可怕,那就是:生不如死!
“田妞,你──”叶枚张了张嘴,却无话可说。她不知道在家乡与手指之间谁更重要?她也不知道她是否回到家乡就能够找得到幸福?但不管怎样,她都知道她是在安慰她,可是她才多大啊,就懂得去安慰别人!她使得叶枚不得不相信:一个人的成长,不在于年岁,而在于苦难。
“枚姐,我走了,你要保重啊!说实在的,别看你比我大得多, 可是我倒一点儿都放心不下你,你在这里无亲无故的,又没有老乡,身体又弱,你可千万要小心啊!”
“傻妮子,你放心不下枚姐,枚姐也放心不下你呀?”叶枚抚了抚她的头, “好了,你放心吧,枚姐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快进站去吧,别耽误了时间?”
田妞松开了她,向站里走去,忽然她回过头来,大声地朝叶枚说道:“枚姐,难道你真的没有家吗?你为什么不回家去呢?枚姐,别苦撑了,回家吧──”
家?家在那里呢?田妞的话像巨石一样激起了她心海里的浪花,然而她除了摇头哭笑,只有挥手……
“叶枚,你上那儿去了,让我到处好找?”叶枚刚回到厂门口, 老乡周武就拦住了她,“叶枚,你病了?脸色好难看的?”
“没、没病。我去送田妞了。”叶枚强笑,“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后天我打算回家,不知道你想不想回,如果你想回,我们可以结伴同行。”
“回家?”叶枚一愣,脑子里就闪出了田妞刚刚才说过的话“枚姐, 难道你真的没有家吗?你为什么不回家呢?枚姐,别苦撑了,回家吧。”“是啊,自己何苦要苦撑呢?”叶枚不禁潸然泪下。
“叶枚,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想我也该回去了。”她拭去了眼角的泪,苦笑了笑,说:“后天你去我那里找我,我们一块儿回。”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