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匍匐的生命

去年路边栽种的柳树苗有几棵未成活,领导说:“我看槐树长得不错,你们去找几棵野槐树苗补种一下吧。”

靠近海边的盐碱地上,乔木的生存犹如沙漠,放眼远眺,广阔的视野里几乎看不到几棵树,偶见几棵,散落在路边、沟渠旁,瘦硬弯曲,仿佛放大了的盆景。

我与同事随意地找着,仓库西侧有一棵国槐,长得枝繁叶茂,与内地无异。仓库的下水管处有一道很深的裂沟,那是雨水长年冲刷所致。平时偶尔走到此处,见深沟被残枝败叶覆盖,并未仔细瞧过,但这次,同事却率先惊呼:“你快来看,那沟里是什么?”

那道被我平时忽视的深沟里,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残枝败叶,却原来是一条条嫩黄的树根,粗的如中指,细的如竹筷,它们互相勾连,手牵着手,臂挽着臂,在深沟的上方一道道绳索般悬空而过,目标直指仓库的雨水管落地处。

我被眼前的这些树根震惊了,我是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存在与不易。在内地无论多么高大的树木,在我的眼中就是一种植物,一种有别于知道疼痛的动物之外的另种物种。对于它们,我们可以攀折,可以斧凿,甚至可以随意去除。我不会产生异样的感觉。我看不出它们的疼痛,看不到它们的眼泪,它们不像一只鸡,一头猪临死时会发出挣扎,发出呼喊。

可在这儿,在这片靠近海边的盐碱地上,我却看到了一条条淡黄色的树根为了寻找水源而竭力携手向前的姿势,我怕喊一声,它们都会齐刷刷回头看我。而竭力向前就是为了等待每一次雨水从那个管口涌出。为了等待这一次次的涌出,它们不惜将自己暴露在炎热的的阳光与空气中。

我抬头看看那棵槐树,它的株干离这些根须足有四五米远,那些手指般的根须是一步步抠着泥土前行的,它们不但有触觉,它们也有嗅觉,它们闻到了落水管处雨水的味道,这让它们兴奋,它们呼喊着,手把手潜行着,终于到达了落水管处。它们在这儿聚集,缠绕,它们突破土壤,甚至将触手伸出地面,它们等待着雨水如瀑布般降临。它们成就了槐树的枝叶葳蕤,槐花飘香。

在那些交错的树根上已有幼弱的树苗长起,但我举不起铁锨,我怕锋利的锨刃切向那些树根时,它们会颤抖,它们会流泪,甚至会发出叫喊。

院墙处,也生长了一片野生的槐树苗。我们将铁锹插入土中,我们是照着内地的方式,可我们错了,那些树根并没有向地下生长,它们只是在地表浅层下匍匐伸展,像一张网。你只需握住树干轻轻一提,那些根系就会刺刺喇喇被拽出地面。它们无法将根扎向土壤的深处,因为下面是足以将它们腌透的卤水。我将那些树根拽离地面时,我是真切地感受到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无论落水口处还是院墙边的槐树,都让我看到了一棵树的另类生存姿态——匍匐生存。这姿态让我深深动容,并再次想起路边、沟渠旁那些瘦硬弯曲的树木时,觉得它们的虬然枝干已如铜铁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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