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园坐落在贝湖城东南部的凤凰山。
上山的路颇有段时间。渐渐地车子爬过了陡峭的盘山路，驶往开阔的平地。远远地，宋园在望了。
当年，桑宁大公与英国舰队首领席瓦尔达成协议，桑宁大公和所有芒族贵族仍然保留原有的贵族封号，但是听命于英国女王，并且接受英女王派遣的总督来管理巴博。总督来到巴博之后，芒族贵族十分矜持，倒是华族人十分务实，又明敏好学，他们迅速成为英国人管理巴博的助手。华族人本来就擅于经商，在总督时期，如鱼得水，许多商业家族由此崛起。当年的宋氏、何氏等华族家族，虽然没有爵位，却比芒族贵族更得势。总督时期，宋氏、何氏、沈氏、林氏几个商业家族在巴博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二战之后，巴博独立，英国人离开，几大华族商业家族相继移民到澳洲、欧洲等地，曾经统治巴博的商业家族烟消云散。芒族贵族又逐渐控制了巴博的金融、石化、航运、地产等行业。现在的局面是芒族贵族同时也是大型商业家族，但在几大世家之外，华族仍然是商业的主力，只是规模自然小很多。银行、证券、石化这些领域，芒族贵族各占一席，但随着科技的发展，越来越多的新领域逐渐被华族公司占据。
宋园本是宋氏的消夏别墅。贝湖城西面是海，东面多山，君山、凤凰山、清江山几座山围绕之下，贝湖城像半个盆地。凤凰山在东南。宋园便建在凤凰山上。当年，宋家公子宋竹轩本人是建筑师，宋园是他自己设计的，风格融合了中国江南园林与欧洲建筑的风格。整个宋园的园林、山水、建筑均遵循中国的风水传统和园林布局，别墅的外观是灰色的清水砖，虽然没有传统的飞檐，却一望而知是中式风格。别墅内部装饰极尽简约之道，细节处又极考究。宋园曾经是巴博建筑中的明珠。
后来，宋家人迁居英国，这栋别墅也几经转卖。现在，据说这是一家投资公司的产业，由专门的管理公司经营。主楼大厅常年出租，用来举行舞会、招待会。离主楼有段距离的副楼更加小巧精致，管理公司会把它整租给度假的客人。
别墅在半山上，沿着山路种满了香樟树。宋园门口立着一块牌子，写着宋园二字，字体是清逸秀媚的赵体。相传当年，宋家专门派人到香港，请当时的书画名家沈湖山写的。
他们上山时，天色暗了下来，道路旁边的路灯亮起来。这些路灯形状简约优美，仿佛一片片梧桐叶子。
开进宋园大门，还没下车，便听到隐隐的音乐声传来。
晓舟远远地看着主楼，它像一座灯火辉煌的宫殿。
“今天请的弦乐四重奏来自贝湖城爱乐乐团，第一小提琴手很有名。”赵海帆一边慢慢地开向停车场，一边告诉她。
两人走进主楼。大厅里十分热闹。弦乐队在大厅最前端左边，演奏着低缓悠扬的小夜曲，舞池里有两对在跳舞。在场的都是年轻人。男士们大多穿着半正式的浅色西装，有人戴着领结。晓舟微笑，妈妈看到一定会说，果真不如从前了女士们的打扮倒是花样甚多。有的穿着塔夫绸长裙，裙伞撑着，足可以把同伴逼退一尺。有的穿着曳地鱼尾裙。有的穿着短短的小礼服，还有几个穿着设计别致的裤装。灯光下只见一张张明艳的脸孔和鲜艳的红唇。
赵海帆递给她一杯鸡尾酒，自己却拿了一杯芒果汁。
晓舟打量着大厅的装饰。她不懂建筑装修，只觉得十分古典优雅。顶上吊着硕大的吊灯，仿佛一座亮晶晶的灯山。
“这就是贝湖城的元媛舞会了？”晓舟笑着问。
赵海帆想了想说：“早年的话，是有点像。”早年间，宋家的舞会的确是本城名流的社交场合。不少人都会带着自家的女儿借此踏入外交界。随着宋氏家族的消散，那一代的社交生活方式也消散了。现在出没宋园的是时下的新贵。
今晚的主人是丽枫投资基金高级合伙人周峻。这是他认识新朋友、巩固老朋友的时机，也是发现商业新闻、投资价值的时机。周峻和他的几个合伙人们在大厅中，招呼着客人。周峻见到赵海帆，便笑着跟他打招呼。
“赵兄，难得在这里见到你。”说着，又看向晓舟。“这是……？”
“江晓舟。”赵海帆简单地说。晓舟微笑着，与周峻握手。
周峻寒暄了几句，便走开了。
“你认识他？”晓舟悄声问。
“他想做嘉华的投资代理，功课做得好，他认识我……”
晓舟用尊敬的目光看着他，赵海帆一笑。
大厅的角落里摆着些椅子沙发。两人慢慢地朝里面走着，赵海帆偶尔碰到熟人，便点头打招呼。
“海帆？你也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圆脸年轻人，看到他们俩，热情地和赵海帆打招呼。
“这是程健。我们中学是同学。这是晓舟。说起来，你们俩也算同行了。程健是画家。”他为两人介绍。
“什么画家？我只是喜欢涂鸦。”程健推推眼镜。
晓舟笑着与程健握手。她想起来，城北原本有一片荒废的老工业区。后来，一个画家在那里画了很多壁画。渐渐地，那里吸引到了很多年轻的艺术爱好者。现在，那里是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聚集区。那里的壁画涂鸦也是很多游客拍照的地方。
“城北的荒村就是你的手笔吧？”晓舟问。
“哈哈，让你见笑了。好几年前的事了。”程健推推眼镜。
“海帆，有几年没见你了。你在忙着什么？”
“还在继续我的呆瓜课业。”赵海帆笑着向晓舟解释，“程健说，读博士就是呆瓜做的事。”
程健不好意思地搔搔头。“我那时不懂事嘛。”
晓舟笑起来。
赵海帆和程健聊着同学的近况。
晓舟在旁边打量着赵海帆。皮肤微黑，鼻梁高挺，灯光下别有一种英朗。“他长得挺好看的。”晓舟暗自想。
晓舟喝了口鸡尾酒，转头看着大厅。远处站着一个高挑的女郎，一头金棕的卷发似波浪般披在肩上，身上穿着一条五彩鱼尾裙，裙摆一部分拖在地上。她的眉目有点地中海一带的特征，眉毛距眼睛很近，乌黑的眼睛向上斜飞，顾盼间风情万种。
“大概是混血儿。”晓舟想着。
“Jacqueline也来了。”程健看到女郎，扶了扶眼镜。
赵海帆看到那个女郎愣了一下，跟晓舟说：“等我一下。”说着，起身朝女郎走去。
晓舟远远看到两人拥抱，女郎笑着和他聊天。两人显然十分熟络。赵海帆微微俯下头。他身材高大，跟女孩子说话时总会微微地弯着腰。
程健和晓舟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程健见她对这里不太熟悉，便热情地向她介绍。
“今晚算是艺术圈和金融圈的交际会。”程健笑着说。“要不然，我也不会来。”
晓舟点点头。
“周峻旁边那个是俞氏拍卖行的艺术总监郑琳——俞氏拍卖行不是刚卖出那幅黄庭坚的字吗？”
这条新闻晓舟听说过，据说专家对字迹真伪存疑，然而那幅字帖仍以极高的价格卖出。买入者身份未公开，据说是代理人代买进的。
“明明集团的金峰也来了。明明在荒村投资设立了一个美术馆，专门推广新锐画家……”
明明集团？晓舟搜索着记忆。“明明不是一家地产商？”她好奇地问。
“是啊，明明最近在艺术领域动作不少。”
“怎么会跨行搞这个？”晓舟好奇地问。
“我也不清楚，不过，卖画的利润恐怕比卖楼高很多吧。”程健半开着玩笑。
这时，不远外有人朝程健朝手。显然是熟人。
“我过去一下。”程健朝她点点头，起身走开。
晓舟坐在沙发上，正在想要不要去拿点吃的。远处的长桌上摆着丰盛的自助餐，看起来十分诱人。
这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那不是Jacqueline? 她和赵海帆复合了？”
“哪有？她现在男友是一家法国公司的销售总监，是个法国人。”
“今天来了吗？”
“没看到。”
“赵海帆怎么会在这里？少见啊。”
“谁知道。刚才看到他带了个女孩子一起来，像个洋娃娃……”
几个人笑起来，声音里有几分醉意。
晓舟略觉意外。赵海帆难道是这里的名人？她悄悄地地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开。
露台十分宽大，却一个人也没有。晓舟站在角落里，呼吸着新鲜空气。刚才的八卦真是意外的收获。
她仰头，天空是深湛的蓝，接近于黑色，白云悄悄地飘动。
“晓舟——，我找了你好久。”她低头，看到眼前的赵海帆。他手里端着一盘食物。
露台上摆着几套藤制的桌椅。他们在椅子上坐下来。
“这烤肉是刚拿出来的，尝尝。宋园的大厨水准不一般。”
晓舟拿起一块烤肉，果然味道很好。
赵海帆坐在旁边，含笑看着她。
“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嫌闷？”他问。
“没有。”晓舟摇摇头。
“Jacqueline原来是我妈的助理，后来她跳槽去了一家法国公司……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赵海帆看着她的表情，突然明白了其中的含意。
“哈，真是消息传得快过路透社……”他苦笑着摇摇头。“Jacqueline以前是我女朋友……”
陆思菡很喜欢Jacqueline，她有商业才能，以后可以接班。他则被Jacqueline独特的气质吸引。Jacqueline是中法混血儿，肤色偏暗，双目深陷在眼窝中，她的表情有种神秘的迷离。她讲流利的法语、英语、中文。她深爱法国的一切，法国文化、法国美食。一开始，这一切都令他着迷。渐渐地，他觉得他不懂Jacqueline。她喜欢的文艺电影，他看得一头雾水。Jacqueline喜欢丰富的夜生活，而他喜欢呆在家里。久而久之，两人的相交便淡下来。何况，他并没有为她考虑太多。她是董事长助理，陆思菡有意让她成为集团下某个公司的总经理，以后再升职……这么年轻就受到重用，很多人已经不服。更何况她在与赵氏的太子交往？各种酸溜溜的风言风语在公司里流传着。Jacqueline不愿忍受这些，兼之两人性格不合，她便辞职，去法国读了一年的MBA。返回贝湖城后，她进入了一家法国公司。她更适合那样的公司文化。
刚才两人闲聊时，Jacqueline问起公司的近况。末了，她说：“你应该多关心一下公司的业务。公司有很多问题，我跟陆总提过，但她恐怕没时间去认真处理……不容乐观……”
像嘉华这样的家族企业，股东关系盘根错节，公司内山头林立。Jacqueline看着一清二楚。这些，赵海帆自然也知道，但他原本就无心接手公司，又没有管理经验，自然谈不上什么行动。
想着Jacqueline的话，他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晓舟看着他的表情，轻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一笑。“Jacqueline提醒我留心一下公司的事，我妈一个人照管不到那么多……我一直觉得自己对商业不感兴趣，没想过要接手公司的事……但，似乎有点不像话吧……坐享其成……”别人眼里，他是个沉迷实验室的书呆子，比纨裤子弟略好些，但是对家庭来说没什么用处。
“于国于家无望。”他自嘲。
“别这么说，能拿到博士很厉害的。”
“但是，对嘉华来说，这不是最重要的。”赵海帆摇摇头。
“我曾经在邮轮上做服务生，船原本要走一个月，我做了两星期，受不了了，上岸了。不是干不了那个活，我受不了邮轮的封闭，那么狭小的空间，让我呆一个月，我做不到……”
“去公司上班，就像在邮轮上？”
“对。”
两人相视一笑。赵海帆觉得心情很舒畅。他从来没有跟别人这样倾诉心事。他发现，自己原来也很健谈。一个晚上他说了很多，晓舟安静地听着。他看着她，这个女孩令他的心温柔地悸动。
大厅里的舞乐隐隐传出来。晓舟又向大厅里看去。隔着落地窗看，里面仿佛在演一幕时尚和复古交错的电影。她远远地看到，Jacqueline正在和男伴跳着探弋，舞步华丽妖娆。
赵海帆也看着里面，轻声向她介绍：舞池里的另一对，男的是Von Sonne的市场总监Marco，女的似乎是一个律师；站在吧台旁边聊天的是奇异果公司的副总裁江伟、丽枫基金的合伙人刘超；坐在沙发上的几个人是明明集团的人。
晓舟诧异地看着他。
“怎么了？”赵海帆笑问。
“你对这些人还满熟悉的嘛？”
“熟悉谈不上……以前来过几次，都是Jacquline告诉我的，没想到，现在还是这些人在这里……”
晓舟点点头，又顺手拿起手机看了看，刚才给陈志发了短信，他却一直没有回复。想着陈志，她突然觉得不安。
“我想走了。”晓舟看着赵海帆。
赵海帆正沉浸在温柔的情绪中，闻言一愣。
“好吧。”
晚风吹来，凉意浸人。这里比山下凉很多。赵海帆把上衣披在她肩上。晓舟看了他一眼，没看出什么来。
回去的路上，晓舟异常安静，只是看着窗外。赵海帆扭头看了她几次，她都没发觉。
到了江家，晓舟下车时，把他的外套放在座位上。
“晓舟——”他欲言又止。她抬头看向他，双目盈盈似水。
“谢谢你，今晚。”他说。
晓舟笑笑，跟他挥挥手，转身朝自家走去。他坐在车里，目送她的背影，心中默默地说“晓舟，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