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辞

她非浅薄,她是水墨丹青中那片无尽意的留白,她笑,梨窝浅浅,若一丝波纹从嘴角轻轻漾开。她有些冷,不似春水那般善于掩饰心底的波澜,她只是不懂怎样开口,惟有蹙眉低首。

白是一种固执与内心的坚持。

太爱惜自己的羽毛的一个人,通常都有些清孤,有些尖锐的棱角抹不掉,有些偏执,坚守一念,从不肯拿来称斤论两,与尘俗交换。即便生在路渠泥沟,日日蓬头垢面,一场春雨来,提起长襟,抖抖衣袖,落去老瓣,绽出新苞,于她,顺其自然就好。她懂,很多人事都输在了斤斤计较上。所以,光这份洒脱灵秀也是旁人临摹不来的。

但她与那夏莲究竟还是有些不同的,莲是入世觉醒者,甘心来世受苦的,她却是冷眼路过人间,旁观的。即便结果,依然是“离”,是一种悲观的宣泄。

雨打梨花深闭门,谁的背影一晃而过?

我是打心眼里爱着那片香软的素帛,因为它总隐含一种家乡的味道,暖暖的,有些甜。那时生活贫瘠,如同在沙粒上行走,令我们的味蕾常年处于饥饿状。春天里,花儿连成片,俏的像一朵朵轻云飞落人间,不仅引来成群的蜜蜂,还引来了我们。蜜蜂们欢天喜地采了这树采那树,采了这朵采那朵,嗡嗡嗡,一刻也不肯停歇。似这般喜新厌旧,自然界却给予它最合理的一面。而我们这群野生野长的孩子们呢,追着风,更是由着性子在枝桠树丛间上窜下跳撒野。累了,就寻个浅阳柔和处,随意躺在酥松的青草泥地上,望望天上疏懒的云儿,再看看树上累累的花儿,有些心焦,又有些无可奈何。而那些果子也是等不到成熟的,不知何时就会落入某只黑脏的小手里,随便一擦,就囫囵裹入口腹了。

一夜千江惊似梦,白衣胜雪少年心。

在人类情感中,怀春是少年成人之初最新鲜最隐秘的私人游戏。如同那些花儿总被染上相思一样,由着它磨损了精神,挫折了心思,被荷尔蒙所裹挟,常会陷于某种天马行空的假想里。女子必定眉眼如画,仙琚飘飘,男子白衣胜雪,站在青陌燕巷的某棵花树下,绝不会是杏李那般俗套无趣,最好是花苞满头,一株出尘的白梨。彼时,风微,花枝簌簌,他横笛箫,她鼓琴瑟,分外专注。在忽尔转头的瞬间,有一刻魔魇的愣怔,恍惚,和某世的谁久别重逢。然后呢?继续编织着烟火,琴棋书画诗酒茶,红袖添香上演一幕圆满的人间喜剧,遂了世人的宏愿。清浅的年华里,尚不懂得很多物事戛然而止就好,遗一些悲喜缺憾才有血肉,才更丰盈入骨。太过完美的,大抵都是时间撒下的饵,布下的天网,结局无非厌倦与物是人非两种可能。

一枝梨花春带雨,眨眼,被光阴这匹老马驮着驮着,过了山河春秋,已是任我行白雪,两鬓霜染头的年纪了。那些皎洁饱满的旧梦也不知丢在了何处。此生,风住尘定,做了万千蚁群里模糊不清的一只。风来由风,雨来躲雨,看花是花,波澜不兴。如冬日里被冷雪覆盖着的山头,枯的沉静,枯的辽阔,枯的肆无忌惮。

酴醿落尽,满地梨蕊黄昏雨,世人都话凄凉难禁,只她知道,这只是一种角色扮相落幕后的平淡自然。一如流云过山头,眠沙鸥鹭不回头,包藏着岁月无限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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